第3章 逃

何是悠悠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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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用过午膳,倩梅借口帮秀云做事离开。

    牧融霜知道她这一去就要到晚膳才回,翻出早已准备好的包裹,清点好物品,准备开溜。

    走之前最后翻出一幅卷轴。

    打开是一幅画,画中一个持双短|枪的英气女子正痴痴地望着一个威风凛凛的青年将军。

    画技并不算好,却能从那细腻的笔法中见得画师在其中融入的感情。

    牧融霜温柔地抚着画中女子的容颜,女子额上的梅花钿红得刺目。

    这是她亲娘。本是江湖女子,却对战场将军一见倾心。从此跟随左右,甘当剑侍,为他披荆斩棘,也为他生儿育女。在听闻战事紧急之时,也能狠心扔下病弱女儿,赶赴沙场相救,却最终化作一抔骨灰归葬。

    牧融霜对她的了解不深,不能理解这是怎样炽热的感情,让她甘愿如飞蛾扑火般扑向那个男人,却对那个男人的狠心无情看得分明。

    或许他确有魅力,壮年便做到大将军,他的剑侍,他的将士这么多人愿意听他号令,为他而死。

    可绝不包括她牧融霜!

    这幅画看来是带不走了。

    她麻利地点了支烛,将画拿到阁楼外草丛边,看着火苗一点点舐掉色彩,也舐掉她最后一点眷恋。

    牧融霜挎上包裹,攀着院墙青砖灵巧地翻了出去。

    将军府前街热闹非凡,后院后面却是一条少人行走的小巷。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她走着七弯八拐少人的路线,直穿到了老远才走上大街。

    一路平顺走到延霞城东城门口,她吹了声口哨。

    一个十四五岁小伙从一旁窜出,手里牵着一匹矮小壮实的枣红马。

    牧融霜上前牵过缰绳。“谢谢你,阿山。”拿出一点碎银给他。

    阿山连连摆手,“一点小事,怎么能拿你的钱。不过,你真要走?”

    牧融霜拍拍马头,“不走难道还留在这吗?”

    “可……你真能走得掉吗?”

    “呵,走不掉再说吧!”

    牧融霜翻上马背,对阿山一拱手:“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多保重!”

    说完打马向城门奔去。

    城门守卫拦住,认出是将军府二小姐,面面相觑。

    此时圣旨未下,他们还不知陪嫁之事,只知将军府少爷小姐们平素便自由得很,随处都可去得。只是这小姐没有丫鬟陪伴孤身一人出城,还带着包裹,尚是未见。

    牧融霜正起身子威严道:“我去寒暮寺烧香祈福住几天,你们要拦着?”

    守卫连道不敢,放开关口。

    **

    入夜,将军府里。

    倩梅心急如焚。小姐以前出溜去玩,不回来用晚膳也是有的,却没有这么晚还不回府过,偏又赶上这个敏感的时候。

    她突然想到牧融霜言之凿凿的那句“我不会去”,心想该不会……

    坏了,赶紧禀报夫人。

    正厢房卧房,奉圣郡主本已睡下,又被叫起。

    “所以她这是……跑了?”

    一旁嬷嬷尴尬道:“恐怕是的。”小心看着郡主神情,怕她生气。

    郡主却突然粲然一笑,“真是个机灵丫头。可惜了以前没发现,不然带在身边逗闷也是不错的。”

    嬷嬷愕然。

    郡主收了笑,“听好了,吩咐下去——二小姐去寒暮寺烧香小住,这几日不回府。”

    说完倒头便睡。

    四日后,圣旨和镇西大将军一同到府。

    “什么?跑了?”牧伯豪怒目圆瞪,盯着奉圣郡主。

    奉圣郡主不为所动,端起勾花瓷盅,悠悠地喝口茶,“她说是去寒暮寺小住,不过现在看来确实是跑了。”

    牧伯豪怒气冲冠,猛拍红楠木桌,“这个忤逆女!她说要去,你就让她去了?”

    郡主继续喝茶:“你知道的,这种事我从不管。毕竟他们是你的子女,不是我的。”

    “你!”牧伯豪对她怒目而视,却也毫无办法。

    半晌,他招来手下,“传令,去给我把这个孽女抓回来!”

    **

    泠塨县。

    牧融霜换了一套埋土里做旧的男式粗布短装,又梳了个小男孩的髻子。

    这套早就做好的衣服大了些,不过这点不合身却恰好显出一个穷小子的寒酸样。加之她多经日晒的皮肤略黑,身板挺直,动作自然大气,穿行在街上,便是个十足的小子模样。

    她从延霞城出来,先是飞马到了东边不远的山楠县。后跟随一帮走商商人继续往东走,走过了麟、襄二县。后又跟着一个戏班子来到了这泠塨县。

    她这个穷小子身份伪装得极好,同行人都以为他是变卖家产买了马去投亲的。她嘴甜会说话,人也机警,是以一路走来都有惊无险。

    继续往东再走三个县,便出镇西大将军管辖范围了。至于她那个所谓父亲会不会费劲全国通缉她,到时再说吧。

    这泠塨县,地如其名,有座山名曰塨山坐落,有条河名曰泠水穿过。山清水秀,地好,交通方便,是个大县。

    本来是个富庶地方,不过这年头,世道不靖,燕国饥荒遍地,这里也不安宁。

    且听说这个县的知县窦大人十分荒唐,热衷于“下村”——到附近管辖的村子里去考察民情。这考察,自然不是干什么好事,而是编排名目大肆搜刮去了。

    牧融霜在街上穿行,打算寻个能结伴去往下个县的商队之类。

    路过县衙,就见一大群老弱妇孺跪在门口,请愿之声此起彼伏。

    “窦老爷行行好,剿了塨山上那些匪人吧!”

    “俺当家的十天前上山打猎,再没回来。请窦老爷行行好,去山上搜一搜吧。俺家还有四个娃儿要吃饭呐!”

    “这些匪人来俺们村两回了,俺们村总共五十多口人家,被他们打死十多个,掳去十多个,所有鸡鸭还有口粮都被抢走了。请窦老爷给俺们做主呀!”

    一位看上去有些文化的老先生长嘶:“请窦大人开恩看看,这些匪人刚来不到三个月,塨山下的百姓已经是民不聊生。长此以往,恐怕会民怨沸腾啊,窦大人!”

    牧融霜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人没这个心,光哀求劝诫能有用吗?

    忽在围观人群中发现了之前同行的戏班班主,一个精瘦的小老头。老头十分欣赏她,临别还笑眯眯地诚挚邀请她加入戏班,承诺帮她找亲人。可惜她并非真的投亲,而是在逃亡,不欲牵连他人,便婉拒了。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她,两人默契地点头致意,没多做交流。

    已而从县衙中走出来个一脸痤斑的大胖子,人群嚷得更大声了,许多人改口“窦大少爷行行好……”

    就见窦大少一脚踹翻扯住他衣角的老妪。

    “嚎嚎嚎,烦不烦!除了会嚎你们还会干什么?一群吃白饭的!我爹出去视察了,你们想剿匪就自己去啊!那些匪人那么厉害,我有什么办法。”

    挥挥手,示意身后两人将一张文书贴上告示栏。

    牧融霜远远看到文书上画着她的头像,怵然一惊。

    她明明打听好,牧大将军前几日去北边洳城赴宴,半月才回,没想到这么快就发了海捕文书!

    连忙低头转身向人群外钻。

    窦大少的吼声还在炸响:“不准嚎了,都给我回去!再嚎就把你们都抓起来!”

    人群一片哀凄,老先生又长嘶:“圣人不贤,国之将亡啊!”

    窦大少气得脸上横肉一颤一颤,这帮刁民,给你脸你还来劲,反了你了!

    “胡说什么!来人,把这个老不死的抓起来,先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牧融霜钻出人群,扭头一看,却见那个班主小老头不知什么时候跑上前,正对窦大少说着什么,手还遥指着她这个方向,脸上挤出的笑容深得能夹死苍蝇。

    窦大少满眼精光,挥手放了老先生,带着衙役便冲了过来。

    人们匆匆躲避,人群瞬时散开。

    牧融霜连忙飞奔。

    窦大少在后面紧追不舍。

    牧融霜只好故意往小街小巷中钻,仗着自己灵活敏捷会翻墙,硬生生地甩开了追兵。

    但这只是暂时的安全,县城只有这么大,衙役们很快就会搜到她。

    她寻了个僻静地方,将上衣脱下反过来穿,灰麻布衫瞬间变作一件淡红印花棉布衫。发髻摘了打散,随手在两边扎了两个小辫。脸上掐了掐,掐出两块红晕。再摸出一个之前买的用来充饥的油饼,边啃边往客栈走。

    只这几下功夫,便完成了从朴实少年到可爱小姑娘的转变。

    顺利接近客栈,却不想班主小老头早带着衙役在那守株待兔。他眼中闪着精明的光,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尊金佛。

    牧融霜躲闪不及,被他认出,再次被围捕。

    见鬼!看来回客栈取行李和马是不可能了,还好重要的东西基本都带在身上。她边想着,边飞速向城门奔去。

    一路来几乎都是大路,没能甩开追兵,跑到城门已是气喘吁吁。

    跳上一辆待客的马车。赶车是个胡子拉碴的大叔,见她上来,面露愕然:“小姑娘你……”

    牧融霜摸出匕首抵上他的脖子,“别废话,快走。”

    大叔更加愕然了,“这……”

    她便夺了马鞭,奋力一推,将他推下马车。“不赶车就下去!”

    扔下张银票,马鞭猛甩冲向城门。

    守卫见马车来势凶猛,不敢阻拦,只能让她顺利冲出城。

    那边窦大少也听到消息赶到城门,见此情形,当即甩了守卫一个巴掌,“没用的东西,快牵马来!”

    不一会几匹马牵来,窦大少带着几个衙役上马就追。

    追了一刻钟,仍是不见人影。衙役们都有些嘀咕,窦大少却信心十足。

    官府的马匹自是良马,不是普通马车的马可比,何况马车速度自然比马要慢,这样下去肯定能追到!

    衙役一听连忙卖力吹捧,窦大少沉浸于自己堪称聪明绝顶的推理之中。突然前方尘土飞扬,却是一辆马车迎面驶来。

    定眼一瞧,赶车的似乎……就是他们要追的那个小丫头。

    不知为何她竟调转了头朝他迎面驶来,速度甚至比逃跑时的速度更快!

    窦大少和几个衙役勒了马,怔愣不已。

    官道不宽,不过刚好容两辆马车并行的距离,这样下去定会撞上。

    怎么掉头了呢?这和他设想的不一样啊!

    窦大少忽一拍脑门。

    还想啥,人这是怕了他们,自投罗网来了。

    他得意地仰头,示意衙役上去截人。

    衙役们却眼光飘浮。

    马车速度这么快,可不像是自投罗网的样子。万一收不住,拦她的人可不得非死即残?

    他们也是作威作福惯了的,惜命得很,危险差使自是能不干就不干。

    几人回避着窦大少越来越厉的目光,装作看风景。

    窦大少狠啐一声。“不中用的东西!”

    然而自己也没有上前拦车的勇气,只好挥着马鞭连喝几声。

    “窦大少爷在此,兀那贼子还不快乖乖停下!”

    “停下!”

    “快快停下!”

    ……

    对面恍若未闻。

    眼看马车越来越近却毫无停止的势头,他只得狼狈地同几人一块向一边躲避。

    “哼,罢了,让她过去又如何?回头就是县城城门,拦截更加方便。”

    窦大少简直要为自己的机智折服。

    却见牧融霜根本不走另一边,反而驾车向他们冲来!

    眨眼间双方距离只剩不到七尺!

    这架势,竟似是要跟他们同归于尽?

    窦大少等人登时魂飞天外!

    牧融霜却面色沉静,毫无慨然赴死的壮烈之色。

    就在即将撞个车毁人亡之时,她忽然飞身上马,将马头往右一勒,马的方向自然往右一摆,车厢也跟着转过小半。再用匕首啪啪割断套马的纤绳,车厢便如出膛的炮弹一般向窦大少几人撞来!

    几人措手不及,立时横七竖八歪了一地。

    摔得凄惨不说,还有人被倒下的马匹压住,哀叫连连。

    牧融霜趁此机会打马从另一边飞驰了过去。

    待得窦大少等人爬起身看时,只能远远看到一溜尘土和一个风情万种的马屁股。

    “格老子的,竟然来这招。敢惹本大爷,跟你没完!”

    不等这行人咒骂,还有更凄惨的事等在后面。

    只听得身后人仰马嘶。几人回头,登时双眼发直,四肢打摆,站也站不住了。

    原来一队彪形大汉骑马抗刀立在他们面前,当头之人马头下还挂着个血淋淋的人头。

    定睛看,那不正是窦大少那个下村考察的的老爹——窦知县之人头?

    还没等窦大少发挥他聪明绝顶的脑瓜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领头大汉朝身侧一扬头。

    “你们几个,去追那小丫头。当心些,那丫头厉害着。其他人,喏。”向地上几人一努嘴。

    大汉们一拥而上,随后只听几声惨呼,便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