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悔

冰海小黄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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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后,襄王府内。襄王披着一件中衣,他的嘴唇依旧没有什么血色,胸口的伤口还在痛的厉害。他这些天都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养伤,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一无所知。慕容静言过来看到他居然起了身,赶忙上前扶住萧宗桓说:“王爷的伤还没有愈合,千万别扯到伤口,有什么事情吩咐妾身来做就是。”

    萧宗桓拍了怕她的手说:“有劳王妃辛苦了。”

    慕容静言淡淡一笑说:“王爷和妾身是结发夫妻,辛苦二字折煞妾身了。”

    萧宗桓坐在一个软塌子上,身子往后一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着说:“高狄在吗?让他进来吧,王妃你带着其他人先去休息。”

    慕容静言了然地说了一句“是”,不带任何表情地袅娜出了殿门。

    不过片刻,高狄已经站在了萧宗桓的面前,他的眸子里有欲说还休的犹豫以及一丝哀伤。

    “她在哪里?”

    “已经接回云翳居了。”高狄背对着阳光,他的脸被藏在阳光的背面,看不出他的表情。

    萧宗桓点了点头,“这件事别留下破绽,找的替身让刑部里我们的人盯着点,林子言怀疑的话立刻告诉我。”

    高狄并没有接话,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没有听见萧宗桓的话。

    萧宗桓突然捕捉到他身上带着的那不同寻常的情绪,心里莫名的一阵慌乱,扯得胸口又开始疼:“立刻把她带来见我,她不愿意的话就点了穴绑过来。”

    高狄抬起头说:“王爷,前些日接回来后,我怕小云魂魄不宁,已经让她入土为安了。”他的每一字每一句敲打着萧宗桓,最后只剩下四个字“入土为安”。

    萧宗桓先是一愣,然后缓缓地站起来:“你说什么?她在哪里?”

    “云翳居的后花园,碑上还没有留字。”

    萧宗桓只感到一阵热气从腹部直涌胸口,热辣又强烈地冲击着他,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没有了心跳没有了呼吸。而下一个瞬间,一口腥热的血从喉间喷涌而出,他绵软地倒在榻子上,只觉得全身都是冷的。他心脏飞快的跳动声提醒着他,他所听到的不是在梦里。

    “王爷,你没事吧?”高狄快速上前一步,他伸手想要扶萧宗桓,却被萧宗桓制止住了。

    “我让丁大夫来一下。”高狄说完就要转身。

    “小高,媚姬的死,你恨我吗?”

    高狄背对着他,看不到他脸上此刻的表情,良久,在静默的空间里,他叹了一口气说:“属下不敢。”

    “她如果没有死,小云也不会做的这么绝。小云是怎么?”萧宗桓停了停,实在是说不出后面的那个字,他的气息有些紊乱。

    “仵作说像是瘟疫出了疹子暴毙的,我当时去看过,的确是瘟疫病人的样子。但是,以小云对毒物的能耐,也许是早就存了了断的念头,用了毒也有可能出现瘟疫样子的疹子。”高狄不知道为什么,明知道自己这样说会让萧宗桓的心更加煎熬,却还是加了后半段认为云姬是自己了结的推论。

    萧宗桓闭上了眼睛,“罢了,把藏在地窖里的那口冰棺取出来,那口冰棺可以让小云的身体不腐,不会化为尘土。”

    高狄顿了顿说,“他们把她烧了,她永远不会腐烂了。”

    “烧了?烧了!”萧宗桓喃喃着这几个字,突然发现自己多年后居然会流泪。

    “你下去吧。”

    高狄带上的门,仿佛关上了这世间与她相关的一切,回忆止不住地顺着照射进来的阳光光束,随着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缓缓起舞,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一脸警惕地看着他,犹豫了下说:“云舒。”五年前的她叫云舒。

    沼泥里,野狼谷,没有一丝光线的深井里,萧宗桓看到那个女孩奋力拼杀和练习的身影。他看到过去的自己穿着一袭黑衫,带着一个银色的面具,一步一步走到累得趴在地上喘气的女孩身边,蹲下来说:“别人都做的到的,为什么你做不到?就这样就倒下了的话,在我的暗夜门里你只是一个三等杀手。”

    不是这样的,萧宗桓对过去的自己说:“你只是恨她的母亲,所以要让她成为双手沾满鲜血、一身罪孽的杀手,这一生都堕入黑暗。”

    一闪而过的场景,萧宗桓看到那时桃花纷飞的云翳居,云姬用功力催着池子里的水绕成一个圆来接落下来的桃花回到池中。萧宗桓的嘴角不由地扬起了一个笑容,可是身在其中却不自知。

    雷鸣电闪下,云姬将刀一把插入敌人的喉咙里,溅起的血洒了云姬一脸,让她特别的狰狞,可她的手却不住地抖着,连着声音都是颤抖的,“主子,我可以的。”

    夜幕降临,暖香熏得整个寝殿都特别的暧昧,云姬红着脸跪在他的床边说:“大。。。大人,你睡吧,我给你守夜。”萧宗桓看了看她说,“不用跪着,拿条被褥去美人榻那里休息吧,我需要什么我会叫你的。”

    一朵浓重的云,慢慢地移过来,很快遮住了整个太阳,一室的光线都暗下去了。萧宗桓脑海中云姬的脸似乎又开始模糊,一切又回到十几天前,云姬一个干脆的手起手落,他送她的金钗就已经被狠狠地插在了自己的胸口。云姬依旧是被溅了一脸血,但这次她却一点都不害怕也不狰狞,而是无比邪魅地勾起一个笑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边的血说:“三哥,我成全你。”

    (两年后)时移世易,高狄连续两年在这同一天,静静地守在云翳居外一整天,而他的主子萧宗桓则会不吃不喝一个人待在云姬曾经的居所。

    等到又一天的落日渐渐沉入远山,高狄像以往那样,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心里划过的是另一个人的倩影,他的眼眸里浮起来一层水汽,心里想着:至少王爷还能时时来小云的墓园凭吊小云,而自己却连媚儿葬在哪里都不知道。派出去的人也找不到,天下之大,荒冢万千,又有哪一处才是媚儿的安身之地?小云啊小云,你当真是对别人对自己都能一狠到底。

    他站起身,拍去尘土,像以往那样轻轻叩了叩门说:“王爷,天黑了,该回府了。”里面安静的没有一丝气息似的。

    “王爷?”他又稍微加重了些,却还是没有任何回应。高狄犹豫了一下,推开了房门,看到萧宗桓一个人孤独地靠在房内的那张藤椅边,他坐在那里,把头埋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王爷,该回去了。”高狄试着打破这份寂静。

    萧宗桓没有抬头,却是一个浓重的鼻音传来:“高狄,兄妹这层身份,我当初如果不顾忌了又有什么关系?”

    “王爷,你说什么?属下不明白”高狄心里有一阵不安泛起。

    妹妹又怎么样?反正小云不知道,我也可以假装不知道,就让她侍寝,至少得到她了。不像现在,我什么也没有得到过,她就像从来没有到过我身边一样。她在我身边五年,但这才第二年,我都快要忘了她的样子,她的声音,我心里实在是堵。”

    高狄跟在萧宗桓身边许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萧宗桓这样落寞地怀念一个女人,怀念一个不是前皇后的女人。

    “我总在想,她在另一个地方是不是就已经把我忘的一干二净了?不然为什么这两年里,她一次都不肯在梦里回到我身边。哪怕我在这间她生活了五年的屋子里待了一整天,也闻不到她的一丝味道。”萧宗桓抬起头来,鼻头很红,他那双坚毅的眼睛此刻充满疲惫。他顿了顿说:“我明天出发去一趟落霞镇,去拜祭一下小云的娘亲。”

    高狄有些迟疑地说:“玥。。。贵妃?”

    萧宗桓此刻站了起来:“她害了我母后被冷落,庄国公府也因她被牵连而抄家败落。但怎么说都是我害了小云,我想代替小云拜祭一下她的亲娘,也好让小云在另一个地方稍稍心安,也许她肯稍微原谅我一些,就肯来梦里见我一见了。”

    “王爷,你这是何苦。”高狄了解襄王,一旦决定做什么就会去做:“属下一会儿就去置办需要准备的东西和明天出发的行头。”

    三日之后,萧宗桓将祭品都摆好在玥贵妃当年跳崖的地方。这里已经有人为她立了一个衣冠冢,上面刻着玥氏长眠。他将酒洒入深不见底的山谷,烧完纸钱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见一个中年妇人挎着一个篮子也朝着玥贵妃的坟墓走来。她见到萧宗桓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却也坦荡荡地打招呼说:“我以为就只有我还记得来看她,原来她还有晚辈记得她。”

    她走到墓前,将篮子里的祭品也摆出来。还将一束新采的野花摆在了坟前,不知道是对着坟墓,还是对着萧宗桓说道:“多好的妹子,人长得漂亮,心又善良,我当家的最难的时候也是她给我们银子。可惜了,躲在这种小村子里还是被仇家找到跳了崖了。”妇人说完这些,心里一阵难过,悄悄地抹了抹眼泪。

    萧宗桓从钱袋里掏出五十两银子,走到妇人面前说:“这位夫人,这些银子给你。我不方便时常来拜祭她,劳烦你能多来替她清理杂草,拜祭拜祭。是我一点心意。”

    妇人看到这么多的银子,一阵惶恐地推脱说:“这位爷,你这是折煞我了。小玥对我们有恩,我们来拜祭她是应该的。这银子我要了不安心,你收回去吧。唉,如果不是那群天煞的贼人害得小玥匆匆送走了自己的养女,又跳了崖,那个小姑娘现在应该已经在村子里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我还可以求小玥让我家那个小子娶了她姑娘。我们两家结成亲家该多好,可惜啊,现在也不知道小姑娘人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后面的话萧宗桓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养女两字如雷击般将他轰的整个人都呆立了:“你说什么?那个不是她的亲女儿?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她在我隔壁住了大半年,有一天抱回来一个女婴说是别人不要的给她养了。肚子都没有大起来怎么可能是她自己生的。小玥就是心善,待那个女娃娃可好。唉,这位爷,不提了,我说起来还是难受的很”,妇人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倾诉一般地叙叙说着。萧宗桓却已经跌跌撞撞地迈步走向了不远处的马,他的脸色铁青,颤抖的手甚至一开始握不住缰绳。他纵身跃上马背,朝着一条和皇城盛都相反的方向跑去。

    高狄一看萧宗桓的状况不对,立刻也骑上马跟上去,追了一里的地,才看到昏倒在地上的萧宗桓,嘴边还挂着一缕血,马就在他身边不安地打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