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因缘天定

春如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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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早就是唱烂了的戏码,二两酒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这刺客会对他感恩戴德。毕竟长歌苑里十年,听那些个江湖浪子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这狗-娘养的江湖”。自打推着刺客上路,他就想到了有撕破脸的时候。只是未曾料到这刺客出手会如此狠辣,半点情面不讲。

    青楼里尽是些勾心斗角,巷陌中也流传着忘恩负义。二两酒在长歌苑里看人看了十年,形形色色,好好坏坏。可真落到他的头上,他还是错算了人性的阴狠毒辣。若是此刻还能出声,他定会指着刺客的鼻子大骂一句:“恩将仇报,你这不要脸的东西。”

    脸面拿来干嘛,二两酒始终没搞清楚,毕竟他的脸面常常揣在兜里,低声下气。如今算是明白了,不要脸至少可以杀人杀得心安理得。刺客眼中阴冷的杀意,嘴角划过的轻蔑讥讽,二两酒涨红的面色,眼眸中的挣扎。

    真是鲜明的对比,都是不要脸,二两酒只觉着他或许还要高上几分。

    双手死死抓住刺客的铁壁,可无论怎么使劲都难动分毫,他想求饶,更想求生。

    挣扎,乏力,窒息。

    第一次感觉离死亡如此之近,他想这样的滋味会让他毕生难忘。长歌苑里十年,就算活得屈辱,他也想要偷生,从来不会想着去死。

    不想死。

    这三个字说来轻巧,可在此时却是千难万难。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往日的伪装也好,心机也罢,完全没有丝毫作用。他不知道刺客有多高的修为,一品,二品还是三品,或者仅仅只有五品六品。但都如远古魔神一般强大得不能有丝毫反抗,他实在是太过弱小。

    二两酒沉沉的闭上眼,双手还未放下,依旧挂在刺客的铁钳之上。浑身发软,脑中混沌,竟是出现了幻觉。有姨娘的亲切问候,有念渔的淡淡酒窝,这是他能记起的,最美好的景色。忽而一闪,有萧大公子轻蔑的侮辱,有刺客狰狞的嘴脸,这是他心中最深沉的杀机。

    他是不是快死了,真如溺水一般,呼吸都觉着困难。是解脱还是打下十八层地狱,二两酒就如那一口气还未咽下的将死之人,不住的臆想。

    纷乱的思绪,不甘的怒火。潜藏的戾气,愤世的恶毒。

    他还未踏遍四海看山花烂漫,还未撕碎伪装展胸中郁怒,更是连女人肚皮都还没滚过。他怎么舍得死,他怎么敢死。他的野心不小,却也不大,只是不想死,而已。

    猛然睁眼,二两酒挤出了浑身所有的力气,他是饿虎,从不是羔羊。

    恰在此时,那掐在喉前的铁钳仿佛有瞬间的松动,刺客面色划过一丝犹疑苦色。二两酒怒气骤涌,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笑意。

    软筋散,当年卖给二两酒的游方道人果然还是有那么几分真才实学。

    猛的一拽,丝缕新鲜空气比最猛烈最催情的春药还要猛上几筹。抬起右腿,一脚踹在刺客腰上,他知道那里还有一个血洞,肯定会撕裂,肯定会旧伤复发。

    苟活,残存,二两酒这拼来的一线生机比什么都要实在。

    靠在墙边,佝偻着身子,二两酒大口大口的呼吸,贪婪的享受着每一丝空气。刺客浑身发软,花道士留下的血洞已经崩裂,朝外涌着鲜血。嘴角的轻蔑讥讽被阴冷恶毒取代,双眸之中凶光乍现,杀机凝如实质。

    气息陡然一变,深沉晦涩,刺客面门之上浮现道道诡异暗纹,在这残月之下触目惊心。二两酒看着这张“鬼脸”上狰狞怪笑,心中不寒而栗。耳边响起深沉冰冷,不带半点烟火的声音:“我就要享用你了,肮脏的血液。”

    二两酒怒目圆睁,随即猛然闭眼。

    痛,熟悉的痛。

    那种在他眉心的火又要肆虐燃烧,还有一只冰冷的手指划过他的胸膛。他不敢睁眼,他想他一定能听到血液流淌的声音,如细水长流直到他化作一具干尸。

    时间好似静止,每一个呼吸都如同一个春秋。

    不痛,不止是胸膛之上没有痛楚,就连那熟悉的灼烧都如此短暂。仅仅十息,哪怕如隔十年,但也只有十息。他非但没有浑身脱力,反而觉得神清气爽,好像是吃饱喝足一般。他很小心,很小心的微睁开眼,透过睫毛的缝隙,他看到了一张惊恐的脸,一张扭曲的老脸,如老树枯皮。

    刺客全身颤抖,面色枯槁,带着万万不该有的恐惧。那双唯一还算明亮的眸子之中,满是后悔惊惧。他仿佛看到了什么,可他的眼里只有二两酒,这个卑微如蝼蚁的青楼小厮。

    他在挣扎,他想收回点在二两酒胸膛上的手指,可是他不能,他能感觉到十多年的修为正被一点一点的抽干。他张大了嘴,牙齿竟是瞬间脱落,只有那呼呼风声。

    这十息,二两酒在担惊中如过十年,而他却是真正的走过了一辈子。莫名的后悔,如坠深渊的恐惧,他竟是留下了两行浊泪,咿咿呀呀,二两酒很认真,很努力的才听了个明白。他说:“你,你才是,你才是魔…”

    吐出这最后一个字,刺客如同泄了最后一口气,颓然倒地,生机断绝。他想,二两酒的体内肯定住着一个远古魔神,或者二两酒本就是远古魔神的转世。他想,二两酒是一头沉睡的洪水猛兽,而他却送上门去做了一回不自量力的螳臂。

    夜色遮掩下的一幕幕实在是急转直下,二两酒怔怔的看着地上冰冷的尸体。不自觉得吞了口唾沫,吞下他心中的百般疑惑,他只记得最后一句话,他才是魔。

    风过留痕,雁过拔毛。这是做好一个人下人很实在很应该的准则铁律。

    二两酒按下心中的惶恐不安,终是将手伸进了刺客的怀里,一阵摸索。他也不管懂与不懂,认不认识,只要能拿走的全部塞进怀里。最后看着地上的这具尸体,二两酒觉着很有必要做些什么,例如按照最先的想法,让他死在这条臭水沟里。

    此刻的二两酒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精力充沛,轻轻将刺客尸身拖起丢进臭水沟中,还不忘说了一句,借着哽咽风声送到地底十八层地狱。他想如刺客这般心狠手辣的杂碎定然会被打下地狱,他想待他死后也定然如此。他们都是恶人,也都是小人。

    他说:“人心有欲,皆可成魔。”

    一语成谶,不管是老天开眼还是机缘巧合,刺客真的死在了臭水沟里。二两酒对于死得莫名其妙的刺客不会有半点同情,更不会有半点后怕。

    嘴角轻勾,这是个张扬的笑脸。

    他竟是觉着他有了几分做个算命先生的潜质,若是哪日出了长歌苑,到了江湖打拼,也能混口饭吃。二两酒笑得越发灿烂,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周遭四处,并无人影灯火,心中大定。

    可当他刚刚迈腿准备返回,却是发现那熟悉的痛再度袭来,比往日更胜百倍,千倍。他内体的火,凝如实质,不光是要将他的身体发肤烧了干净,就连他的神智也要烧个灰飞烟灭。

    二两酒能忍,很能忍。

    但在这股剧痛之下,他只感觉神智空明,双眼混沌,浑身无力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最后闭上眼时,他看到了一片火,更像是一只鸟,或者是一只火鸟。在那株古木,在那条大河,在那幕天穹。

    夜色之下,惊雷炸响。九道紫色闪电状如虬龙,将那阴暗死寂的天幕撕裂开来。大雨如注,宛如龙王发怒,要浇灭这灭世之火。

    奔雷滚滚,烈焰滔滔。

    裂天穹。

    凡人修仙,证道长生,又怎及天威浩荡。

    火鸟抬眸,睥睨天下。天威如狱,天恩如海。

    天地异象,震人心神。

    二两酒真如蝼蚁浑然不觉,但这火鸟开天,与天威相争的壮丽景色却是落入了两道人影眼中。

    一袭艳红如火,一袭白衣胜雪。

    “朱雀。”

    红衣美妇清冷的声音带有丝丝颤抖,心神不稳,面色巨变。

    诸天星宿四分,衍化天之四灵。万年前,玄武坐镇天宫,号真武大帝,一统仙界。青龙白虎相斗万年,最后坠入凡间,化作无尽气运洒下。

    青龙护黄泉,白虎佑兵卒。

    唯有朱雀不知所踪,神秘莫测。红衣美妇万万未曾想到藏在二两酒体内的竟是一线朱雀残灵,哪怕只是一线残灵,也能与这天威天劫相抗相争。

    白衣女子看着那沉沉天幕之下,九道紫色惊雷肆虐狂怒,竟是九霄紫雷劫。转眸看向生死不明的二两酒,眼中流出一丝不忍,但却不敢上前一步,最后无奈开口:“九死一生。”

    布袋和尚与二两酒相遇,那眉心一点便是将这朱雀残灵渡入二两酒的体内。当年号称佛门大金刚的布袋和尚以浑身精血,三百年修为蕴养这一线朱雀残灵。最后也不过落得个身死道消,早见西方如来的下场。二两酒不过一介小民,又如何能将这朱雀残灵据为己有。

    狂风怒喝,白浪滔天。

    九道紫雷轰然而下,朱雀轻蔑一笑,高昂着头颅要撞开那一线天门,重返天宫。

    寒风换酷暑,暗夜如白昼。

    朱雀属南,天火之源。

    枯了古木,煮了长河,破了天穹。

    风声不响,大雨不侵,波涛不起,惊雷不鸣。

    朱雀与天劫。

    终究还是朱雀残灵笑傲天地。

    只听一声惊鸣,朱雀就要撕裂天穹飞升而去。

    恰在此时,异象陡生。

    远处天幕之上十八道人影隐现,那是真正的仙人天兵。弓、弩、枪、棍、刀、剑、矛、盾、斧、钺、戟、殳、鞭、锏、锤、叉、钯、戈十八般仙器在手,朝着朱雀猛然砸下。

    朱雀勃然大怒,刺耳清啸回荡天地。若是往日,仅仅十八天兵,又何须放在眼中。

    火红更甚,点点天火散落,彷如流光。朱雀没有犹豫,一头撞向这十八天兵,他岂会害怕?!

    朱雀已开天,只是被十八天兵所阻,更是被真武大帝所拦。飞升不飞升,又有何区别,他认输,只是从来不会认命。

    清啸化悲鸣,朱雀残灵从天幕坠下,好如灭世之火降临。慢慢消弭于这天地,空留一片狼藉。

    放眼望去,再无古木长河,方圆百里寸草不生,满目疮痍。

    天劫散去,红衣白裳愣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天威之下,当真众生蝼蚁。

    白衣女子看着二两酒,也不知他是死是活,这便看向红衣美妇,朱唇轻启:“姑姑,要不要把他带回去。”

    虽是询问,却是已经朝着二两酒走去。红衣美妇心中犹豫,朱雀消散之时似曾有过一瞬回眸。哪怕一眼,也让她心中波澜骤起,这会不会是一个警告。若是龙虎山或是净土宗的道士和尚,她自问还有几分底气不惧,可这是朱雀。天之四灵的朱雀,轰碎天劫的朱雀,与那仙宫之上真武大帝齐名的朱雀。

    这是她染不起的因,更是她受不起的果。

    白衣女子显然并无这诸多顾虑,已是将二两酒从地上扶起。也不知二两酒是真昏还是装睡,竟然顺着杆子往上爬,一把扑进了白衣女子的怀中。好似感受着那胸前温软,竟是扯了扯嘴角,应是在笑。或者他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什么,旁人不会知道,但想来也应是一场柔情春梦。

    因缘已定,天命难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