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往事

卿怜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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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天一亮,天承一干人便离开了和县,预计今晚天黑前能到达百德镇。

    百德镇在沛州东北之处,其西邻碧州,碧洲之南便是成州了。

    此刻正是巳时,太阳已经高高挂起。天承坐在车中看书,忽而听见秦戈一个人小声嘀咕道:“陛下也真是小气,送别人礼物只送这么小的一个盒子,看起来就不怎么贵重。”

    天承抬眸,见他一直盯着母皇送给安国长公主的生辰礼物看,悠悠道:“妄加议论陛下可是重罪,那可是要杀头的。”

    “陛下又不在这儿。”秦戈可怜巴巴的望着天承道:“我知道殿下姐姐你不会这么狠心治我的罪吧?”

    “这可说不准。”天承将视线移回到书本上,轻声道。

    秦戈听天承这样说,顿时对陛下送给长公主的礼物没了兴趣,转过身子趴在窗子口默默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天承在秦戈的时而缄默和时而兴奋之中,不知不觉的度过了四天四夜,直至第五日下午,众人终于到达了成州思福县内的郁清山下。

    山路崎岖不平,马车上不了山,只得暂放在县内的客栈之中,由于天色渐晚,黑夜不好登山,天承便想着第二日一早在去拜见她的皇姑姑。

    次日一早,天承便上山去了。她本想乘轿上山,可一想到临行之前母亲曾嘱咐过自己见到姑姑时务必要万分敬重万不得失了礼仪体统,便放弃了乘轿的想法只携了秦戈和防风慕以及五名护卫步行上山,让其余人留在客栈之内。

    虽然早早的便出发了,但到达山顶之时已过了午时。纵然一路上皆是枝叶茂密,晒不着烈阳,但当天承到达如虚观内时,汗水已浸透了她的衣衫。所幸她平日习武,这一点路对她而言算不上什么,可是秦戈就不同了,尽管他在上山的中途停下来歇息了三四次,依旧是双脚发软,离山顶还有半里路便走不动要人背着上山。

    此时安国长公主与观主正在对弈,无暇□□去理会天承,只让一个小道士将陛下送来的礼物送过去,又说待到她与观主下完棋时在接见天承。

    就这样,天承一等便是三个时辰,直到傍晚时分才终于见到了她那皇姑姑的面。

    安国长公主居住在如虚观西侧的宁心苑内,此苑虽然与如虚观接壤,但看上去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独立的农家小院。长公主因平日里无人服侍一直独居的缘故,不喜太多人前来打扰,只命了天承一人进来,命其余人都在观内等待。

    当天承见到安国长公主时,公主正坐在桌旁补衣,见到有人进来便抬头看了一眼又淡淡道:“你来了。”

    “侄儿见过皇姑姑。”天承向她福了福身道。

    “天黑了,这屋子内光线不太好,我眼睛看不清楚,你去帮个把灯点上。”

    “是。”天承走到安国跟前,拿起桌上的火折子吹起火星子随后将灯点燃。刹那间,微弱的灯光照亮了狭小的室内,天承这才清清楚楚的看清楚了姑姑的脸,面色枯黄,双眼凹陷,不过才三十多岁的年纪头发上便出现了银丝,整个人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岁还要老上十岁。

    安国见她久久的看着自己,忽而一笑:“怎么了?我变得很老了是不是?想必你娘还是像从前那般美貌倾城罢?”

    天承未答,她又突然说道:“你虽是你娘生的,但长得一点儿也不像你娘,小时候倒是还有几分她的□□,现如今长大了......”安国顿了顿,又说:“不像也好,也好。”

    天承记得,自幼,众人便皆言她不及她母亲半分美貌。她长得不像母亲,就连母亲也经常跟她开玩笑道:“你这孩子,长得一点儿也不像我,莫不是给我接生的把我的孩子给调换了?”

    她最怕母亲开这个玩笑,因为.....她怕母亲会不要自己。

    天承想到此处,便听见安国道:“这个你带回去罢,我一个修道之人恐怕是用不着了。”

    天承看见皇姑姑此刻正拿着一个方形的沉香木匣,她认得那匣子,那便是母皇要她亲自送给姑姑的生日礼物,遂道:“母亲送出的礼物岂有收回的道理?再者,姑姑既收了礼物,就不得退回来了。”

    “说的也是。”安国笑着道:“这个礼物,姑姑转送给你了。”

    天承听罢,忙说道:“这是母亲送给姑姑的礼物,恕侄儿不能收下。”

    “你娘既已送给了我,这个便是我的了,如今我转送给你这有何不能收的?”她道。

    “这......”天承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姑姑手中的木匣子道:“侄儿谢过皇姑姑。”

    “你可知道你娘送了我什么?”她又问。

    “侄儿并不知晓。”天承答道。

    “你且将它打开。”安国吩咐她道。

    天承依照姑姑的意思将木匣子打开,只见里头装着一个发着荧光的圆球,那圆球莫约又五寸高,外表圆润光滑。

    “这是悬珠?”天承问。

    安国点了点头道:“这曾是我最想要得到的东西,但如今却已觉得不重要了。”

    天承不明所以,只听她接着道:“这颗悬珠名叫凝月,这个名字是你皇爷爷取的。”

    “凝月?”天承忽然想到了什么。

    安国道:“对,凝月。这颗悬珠是你四皇姑也就是与你父皇同母一胞的嫡亲姑姑的名字所命名的,是你四皇姑做十四岁生日时你皇爷爷赠与她的。”说至此处,她笑了笑道:“你四皇姑十四岁那年,我七岁,你母亲八岁。有一次,四姐姐请我和若倾到她屋中观赏这颗悬珠,我见了这悬珠实在喜欢的紧便伸出手要去抚摸它,但还未触及那悬珠四姐姐便抓住了我的手,斥责了我。那次从四姐姐府中出来了之后我极不高兴,若倾见我这般便拍了拍我的肩笑说:‘你不必不开心,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就把它送给你。’我当时以为她不过是为了安慰我而随便说的,竟未想到她如今真的将这珠子送了过来。”

    天承知道,她所说的“若倾”便是自己的母亲,只不过十分奇怪的是她与母亲相识之时母亲应该已经有十七岁了才对,此二人怎会在垂髫之年便已相识?

    “我第一次见到你母亲那年还不到六岁,我们相识是在宫中的仲秋晚宴上。”安国回忆道:“当时,父皇听闻叶太尉家中有个闺名唤作若倾的女儿生得花容月貌,又性情乖巧惹人怜爱,还能熟背诗词,于是便在晚宴之时忽然提起她,问:‘叶太尉家中的长女可在此?’父皇突然问起,太尉因不知何故,十分紧张,这时若倾反倒是坦坦荡荡的走至父皇面前一点没有胆怯之意的向父皇跪拜道:‘臣女乃叶太尉长女若倾,见过陛下。’”

    天承听后听至此处,从心底开始敬佩其母亲来,当时她不过一个藏在深闺的七岁女童,居然毫不畏惧如此之大的阵仗,这实在是太让人惊叹不已。

    “父皇见她这般大胆,倒是觉得她有几分意思,于是又说:‘朕听闻你聪慧过人,熟读诗书,朕问你“玲珑白玉镜,万里照清辉”一句写的是何物,此诗下一句又为何啊?’父皇此言一出,殿上的文武百官以及皇室宗亲都在细细思量,我看着叶太尉许久,只见他面色发白手脚都在发颤却不知道是为何。”

    天承思量了一会,发现自己并未读过这首诗,便问道:“这首诗写月无疑,可这诗我却从未曾听过。”

    安国笑说:“这首诗不仅你未听过,朝中大臣以及叶太尉也是第一次听闻有这一首诗,这也就是当时叶太尉为何神色难看至此的原因,可是你的母亲却毫无紧张之意的东张西望,过了一会儿她道:‘这首诗写的是圆月,这首诗的下一句......既然诗是陛下写的诗当然只有陛下您自己知道啊。’父皇听了这话不由得哈哈大笑,赞赏道:‘当真是聪慧过人,并非浪得虚名啊。’这一下,众人才恍然大悟,叶太尉也松了口气。随后,父皇便让若倾和我们自己姊妹坐在一起。”

    “我自幼胆小怕生,自然是不敢与若倾说话,只是默默无闻的看着其余的姊妹与她有说有笑......”安国说道此处,忽然神色变得凄怆,但是很快的她又笑了起来,说道:“那次晚宴结束之后,我一个人坐在大殿后面的石阶上,忽然有人拍了拍我肩膀,对我笑说:‘你方才怎么不跟我说话,不开心了?’我转过身去见她一笑眼眸若弯月一般,只觉得她美极了,不知道是羡慕嫉妒还是有别的缘由,我竟看着她哭了起来......”

    “就是这样,我与她成为了挚友,但是若能在重新选择一次,我却不愿与她相识......也许,只有不与她相识才不会导致那个错误。”说着,她的神色愈发黯然,天承不明所以,便问:“那个错误究竟是什么?”

    安国凝视着天承,柔声道:“你父皇的死。”

    “什么?”天承听后身子不由得一颤,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闻,“这是什么意思?”

    “世人皆道你父皇荒淫昏庸,最后自食恶果死在了温柔乡中.....”安国一惨然笑道:“其实,他确实死在你娘和你外祖父的手中。我当时离你父皇不过一门之隔,想救他却无能为力。”

    天承听后身子又是一颤,她顿时觉得自己的身子是软的,连双脚接触到地面的感觉都没有了。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久久的,天承道。

    安国看着她,声音依旧冷淡:“你以为你娘为何特意让你来给我送礼?”

    所以,这是母亲的意思?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天承竟一下子无法冷静下来。

    安国见她如此,欲言又止,过了一会道:“你娘称帝不久,我便离开了京城,住在这道观里。我想,唯有远离那京城,我才不会因终日想起你父皇而后怕。”

    她说着,低头看着桌子上缝了一半的衣裳,说道:“我累了,现在下山夜路不好走,今夜你便歇在观中吧。”

    “可......”天承欲想再继续追问下去,又想着姑姑既然不想说,纵然自己追问也是无果,便说道:“侄儿告退。”

    走出宁心苑,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来。天承缓缓走过位于道观西侧的极乐殿,殿前左右各种植了一颗桂树,左边的桂树下有一圆形的石桌和五张石凳,此时还未入秋,花也未开,一眼望去一片沉沉的绿显得十分单调。此刻桂树下正坐着一人,那人背对着天承,她只看得到那莫约是一个八尺高的男子,体格健壮,身着蔚蓝色的长衫,她走进那人,说道:“防风慕,你在这里作甚?”

    那人听闻有人唤自己,站起来欠了欠身,淡然道:“此地风清月朗,最是清净,我不喜喧闹,此处无人,不会搅了自己的心境。”

    天承坐在他身旁的凳子上,抬眸凝视着他,月色将他的侧脸照得分明。剑眉入鬓,目若寒星,也许是因为夏夜炎热的关系,她高挑的鼻梁上冒着两颗汗珠。天承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抓住他一只手用两根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之处,幽声道:“你骗我。”

    防风慕听后,淡然一笑说:“果然没能逃出殿下法眼。”

    “你的鼻尖冒汗,脉搏跳的极快,是在我之前从宁心苑跑过来的,为什么不直接溜走要在这儿等我?”天承道。

    防风慕道:“倒不是我不想走,而是殿下步子快,我来不及。”

    “你都听到了?”

    “是的。”他如实道。

    天承冷冷一笑:“如若你敢说出去半个字,我定会割去你的舌头。”

    “奴才不敢。”防风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