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心结

卿怜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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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府门前,宾客所送来的寿礼还未被府中的管家记录完全,便听见一声“皇太女殿下到。”

    天承一勒马,便见将军府前已是门庭若市,众人皆跪下齐声道::“参见皇太女殿下。”

    天承下马,淡淡道:“平身罢。”

    “谢殿下。”众人起身后,骠骑将军便上前来十分恭敬的道:“殿下,这边请。”

    “徐叔叔先请。”虽说天承位居东宫,地位仅次于皇帝,但因母皇与将军关系十分密切,再加上自己年幼时父皇便已驾崩,早就已经把将军当做自己父亲一般看待,遂待将军十分恭敬。

    入了将军府,前院大了个大戏台,也许是因为方才皇太女驾到的缘故,戏只唱了一半便停止了。戏台前一个大约是弱冠之年的男子,身着着红色的袍子,手拿点戏的册子,嚷嚷着要点一出《牡丹亭》。徐将军见状,神色略微不悦,喝他道:“你这竖子,只会享乐不顾正业,见到皇太女殿下还不速来请安。”

    那红衣男子听了后,瞥了一眼天承,连听戏的兴致都没有了,丢下册子,独自走开了。

    “臣教子无方,请殿下恕罪。”将军正要跪下请罪,天承立即扶着他道:“徐叔叔可是我的长辈,我岂敢让您向我下跪,这成何体统。”

    骠骑将军喟然一叹,“这不成器的东西,以后怕是不堪重任了。”

    “爹爹别生气了,今天是哥哥生辰,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一个与天承年纪相仿的女子走来对天承行礼道:“哥哥狷介,冒犯了殿下,民女替哥哥向殿下请罪。”

    天承认得她,她便是徐铭珅的亲妹子,名唤徐静贞,与天承年纪相当。她虽与徐铭珅是同母所出,但二人的性子却是截然不同,一个乖巧懂事,一个放荡成性。

    徐将军听了女儿的话,再加上此刻天承还在身边,也不好大发脾气,只得让静贞代替铭珅招待皇太女殿下,万万莫要怠慢了。

    徐静贞满心欣喜的应好,可天承与此人很少打交道,可以说二人只是点头之交。这丫头居然对自己这个心狠手辣的皇太女殿下无半分惧怕,这倒是让天承颇为意外。

    “殿下,我带您去找我的姐妹们玩可好?大家都岁数相当,您就算不认识她们,也会很快熟悉起来的。”徐静贞道。

    天承岂会跟一群小姑娘在一块玩?于是便婉言拒绝了。

    静贞见天承不愿与自个儿一块玩,立即哭丧着脸道:“静贞知道殿下的身份非同一般,是不会和我们这些寻常女子在一起的。可是爹爹说了,要我好生陪着皇太女殿下,千万不得怠慢。要是爹爹看到我未何殿下在一块,肯定会指责我怠慢了皇太女殿下。殿下可否看在爹爹的份儿上,给我一个面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又看在徐静贞不过是个心地纯良的女子,天承也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她。

    静贞一喜,立即带着天承走上了南院的雕花阁楼。阁子共有两层,为方形。二人走上阁楼二层之后,便有几名女子的笑声传了过来。

    长廊尽头,一个较为宽广的房间外,几个婢子定定的站着。见二人走来,连忙行礼。随后,一个婢子将房门打开,里头几个妙龄女子正讨论着谁的手的花样子绣的最好看,不知是谁突然道了一声:“贞妹妹来了。”其余的几个人便立即向门外望去,见到了静贞身旁的皇太女后,即刻安静了下来。

    “妾身见过殿下。”其中,一个年纪略长的女子给天承行礼后,其他的女子才忽然反应过来纷纷向天承请安。

    “免礼。”天承道。

    “谢殿下。”众人起身后,天承扫视了一眼人群。虽没有一个与自己相识,但她们的身份天承自个儿也能估摸清楚。

    静贞看了看天承,立即明白了什么,拉着方才那位年纪较长的女子道:“这是我的长姐,名叫静姝,去年陛下才给长姐指了婚,长姐如今已经是越王妃了,殿下不记得了?”

    天承这才想了起来,这徐静姝还是自个儿的十嫂呢。前些年,众兄长因不满母皇专政,伺机夺位称帝,最终都被母皇圈禁或者赐死。唯独她十皇兄,从始至终都在封地越国安守本分,直至后来母皇削藩,他才得以回京。回京之后,母皇又对他十分宠爱,赐予他许多田地和府邸,待他仅次于皇太女。

    “这是陈太尉的女儿,也是我的好友,名唤茹庭。”静贞指着一个身着桃红色衣衫的女子道。

    天承点点头。朝臣们的女儿她到底都是知道的,可平常对她们的了解皆来自于她们父亲的口中,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

    紧接着,静贞又一一将其他的姑娘介绍了个遍,分别是静贞的表姐谢雨晴,张丞相长女张婉冰和淮南侯女安玲儿。

    待静贞将她那些姐妹介绍完毕后,又忙招呼天承坐下,随后唤来侍女给天承斟茶。等到天承坐下后,那几个女子才一一入座。

    也许是因为有了传闻中那个桀骜不驯的皇太女龙天承在此,几个女孩都低着头,怯生生的不敢作声。

    静贞见她们静默不语,不禁“噗嗤”一笑说:“你们这都是怎么了?适才还说个不停,怎么我和殿下一进来你们就开始安静了?活脱脱一副兔子见了老虎的模样。”

    言罢,她们依旧不敢言语,静贞看了看天承,知道殿下并未因自己刚才的话而不悦,又接着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难道殿下还会把你们当兔子吃了不成?”

    “你这是把我比作老虎了?”天承问道。

    众人皆以为静贞惹恼了皇太女,只感觉无比心慌。唯有静贞依旧笑说:“殿下这气魄,当真是跟猛虎一个模样。”

    不料,天承不禁未生气,反而给了静贞一个白眼,再对众人道:“你们无需拘束,本宫毕竟与你们年纪相当又都是女子,你们有什么是不能当着本宫的面说的?”

    “殿下说的极是,只是姐妹们向来怕生,又是与殿下初次见面。等大家熟悉了,肯定是不会拘束的。”静姝言道。

    静姝语落,静贞为了让大家伙熟络起来,于是笑说:“东市新开业了一家绸缎庄,里头的样式可漂亮了,你们可知道?”

    “我倒是知道,我娘是那里的常客。”张婉冰软声细语,语落隐隐的流露出一丝紧张。

    室内静默了一瞬,静贞又笑着说:“我说婉冰身上的衣料子怎的这般好看,想必是你娘亲给你买的。”

    婉冰羞笑,又将头低了下去。

    天承饮完一杯茶,顺手将茶杯放在案上。几个女孩闻声一颤,天承见她们这样惧怕自己,便也觉得与她们相处甚是无趣,于是淡淡道:“本宫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在此久留了。”

    众人如释重负,忙起身行礼:“恭送殿下。”两名丫鬟将房门打开,静贞忙过来挽着天承的手带着歉意的说道:“殿下,我送你出去可好?”

    “不必了,你还是留下来陪着你的姐妹们吧。”天承浅浅一笑,笑容若星陨般稍纵即逝。几个女孩见皇太女殿下离去,纷纷送了口气。

    “这一次是我招待不周,下一次补回来可好?”静贞道。

    “好。”

    言毕,天承迈着步子,踏出了房门。

    走下阁楼,越过长廊,一名身着银色长衣的男子,伫立在月下不知在凝望些甚。

    “十皇兄,莫不是被娇妻抛下了,独自一人在望月伤感?”天承朝他走去。

    男子转身,见是天承,笑言道:“许久不见,皇妹可安好?”

    “许久不见,皇兄对我愈发客套了。”天承漫不经心的走进他道:“我十分安好,只不过近来听闻十皇兄和三皇叔往来密切。自从三皇叔参与谋反被母皇幽禁后,众人至今为敢与他亲近,想必他孤苦难耐,皇兄这孝义之举肯定让三皇叔十分感动。”

    越王听闻,脸色立即变得惨白,亟亟道:“皇妹这话是听何人提起的?此人为非作歹,不仁不义,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实在是罪有应得,皇兄岂会和这为非作歹之人有所往来。”

    天承轻笑道:“当真如此?我就说嘛,母皇对皇兄一直视如己出,皇兄又岂会忘恩负义?定是有人离间我和皇兄,刻意欺瞒我。”

    “不知是何人这般大胆,竟敢欺瞒皇妹?”越王道。

    天承道:“此人不提也罢,省的让皇兄心烦。”

    “既然皇妹不想提及此人,不提便是。”越王微笑道。

    “皇兄还未告诉我,为何独自一人在此呢,莫不是真被娇妻抛下了?”她笑昵着道。

    越王笑道:“只是适才喝多了酒,酒气上了头便离宴找个地方静一静,现在酒劲也消了,我便要回去了,皇妹可要与我同行?”

    天承道:“不必了,皇兄先行,我随后就到。”

    “好。”

    天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蹙眉暗忖:他当真是那个懦弱无争,优柔寡断的越王么?为何,她只觉得他温顺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虎狼一般的心呢?

    宴席过了一半,皇帝下赐的贺礼便从到了将军府上,送来贺礼的是最得陛下信赖的苏公公。众人跪拜谢恩过后,苏公公未曾久留,便速速回宫了。

    天承与几个熟悉的朝臣饮了几杯酒后,一个人在将军府中闲逛。走上一座石桥,见对面的凉亭里坐着两个男子。其中一名男子这样道:“铭珅兄,你真是好福气啊,过个生辰连陛下都给你送礼了,可没有几个人能得陛下如此厚爱。”

    天承细细一看,只见说话之人也不过志学之年。她自是认得那两人,方才说话之人乃是陈太尉之子名逸生,另外一个便是徐铭珅了。陈逸生与徐铭珅年幼时,皆为天承的伴读,遂平日里两人交情甚深。

    随后,徐铭珅冷哼了一声,一脸不屑却又不语。

    世人皆以能获圣上恩赐为荣,可对于徐铭珅而言却并非如此。因为当朝圣上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夺走他父亲,破坏他家庭的女子,他又岂会以此为荣?

    “你这是何意?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陈逸生羡慕的不得了,见徐铭珅是这幅不屑一顾模样,又是嫉妒又是不快。

    “你若是想得到那女人的赏赐,大可以回去劝导一下你爹,让他想办法爬上那女人的床。这样,你也就和我一样有‘好福气’了。”徐铭珅冷冷的道。

    此话传入天承耳中,惹得她颇为不悦,于是上前对徐铭珅便是一脚,将他踢倒在地上道:“为人臣不敬,为人子不孝,当真是彘狗不如。”

    “这么说,倒是好像自个儿人模人样一般。”徐铭珅从讥讽一笑:“手刃兄长,你不也是蛇蝎心肠?”

    于是,他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天承沉下来的脸哈哈大笑。

    三皇兄庆王的头颅,是天承亲自取下的。也因为皇太女手刃亲兄一事,整个燕齐,百姓们只要一提及“皇太女”三字皆是谈虎色变,她龙天承更是被人当做洪水猛兽一般,没有几人敢与她接近。

    “是啊,本宫就是蛇蝎心肠,连亲兄弟都敢杀,最好不要惹怒本宫,否则本宫会将你的头颅取下,当做酒盅。”她说的云淡风轻,却让躲在一旁的陈逸生一阵哆嗦。

    “你敢杀我。”他道:“我可是与你母皇亲梅竹马之人的儿子,你若是杀了我,你以为你母皇会轻易饶恕你么?”

    “你算什么东西?”天承“嗤”的一笑:“本宫是母皇的亲生女亦是独女,杀你一个又如何了?”

    “父亲与你母皇都正值壮年,你现在是独女,以后未必。”

    天承道:“那又如何,本宫可是母皇与父皇所出,即便母皇日后再有身孕,所出之子地位也远不及本宫。”

    “不及你,怎么可能。”徐铭珅忽而得意一笑,说道:“如今天下是你母皇做主,想要立废你这个名不振言不顺的皇太女简直易如反掌。况且,你母皇与我父亲本有婚约,却因中宗贪恋美色而被选入宫中。你父皇拆散了这你母皇与父亲这对苦命鸳鸯,你觉得若是你母皇和我父亲能有一子,她是会疼爱一个与自己憎恨万分之人所出之女多一些呢,还是与自己亲梅竹马所出之子多一些呢?”

    天承猛然一颤,禁不住后退了一步。这些年来,她所忧虑的,她所顾忌的,竟被他一一道出。

    七岁那年,母皇封她为皇太女,暂居东宫。一年之后,母皇忽然对她道:“欢儿,你的府邸已修建完成,再过几日你便要搬出东宫住入太女府了。”

    她不解的问道:“娘,为什么?欢儿还没有长大,欢儿要住在宫里,和母皇住在一起。”

    “欢儿是皇太女,是未来的皇帝,所以要比其他孩子早一些长大,娘以为欢儿已经长大了,可以离开母皇自己一个人住了。”母皇扶着天承的小脸柔声的道。

    “不,太子都是及冠之后才可住进太子府的,母皇为何要把欢儿赶出皇宫,欢儿要及笄之后才肯住进太女府。”天承鼓着小脸,丝毫不肯妥协。

    “欢儿乖,只要欢儿出宫了,就可以好好的玩耍了。出了宫,便可以好好看看娘的江山,感受这世间冷暖,宫外会教会欢儿怎样才能当一个好的君主。”女皇帝微笑着,天承将小手一甩,打开了母皇的手,泪珠子啪嗒啪嗒的落了下来:“我不要出宫,我不要当一个好的君主,我只想当娘的女儿。”

    天承至今每每想起此事之时,总觉得自己离母皇已越来越远。甚至从那以后,她都不肯再唤母亲为“娘”,只是以“母皇”敬称。

    她明明还是个孩子......不过是个孩子而已。

    如此说来,咱们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天承强忍着内心的压抑与落魄,淡然言道:“徐叔叔与母皇情投意合,却被迫与你母亲结为连理,加上你性子傲慢,又不知礼数,你以为母皇眼里能容下你们母子二人?”

    此言一出,徐铭珅方才的得意被天承逐渐击垮,他所在意的何尝不是和天承一样,他何曾不怕自己的父亲抛弃自己。

    徐铭珅开始变得面色狰狞,用猩红的双眼直视着天承。突然,他大吼了一声,直奔向天承并且一拳击中了她的侧脸。天承顾不得泛红的面颊,朝着他竟也是狠狠一拳,随后拽着他衣裳将他往后一推。

    他忙的退了几步,又忙的冲上来对着天承挥了一拳,天承迅速偏头避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腿朝着他的肚子踢了一脚。徐铭珅踉跄的往后一倒,正巧一头撞在身后的石桌上,鲜血汨汨。

    天承淡定的拍了拍手,见他倒在地上站不起来了,才慢悠悠的走出亭子。

    走过石桥,她隐隐约约见林中有人。虽然夜晚黑暗,她没看清那人的模样,但她早知那是何人,遂道:“出来。”

    那人缓缓向她走来,拱手微笑道:“殿下。”

    “刚才发生的事儿,全看到了?”天承叹了一口气,吐吐舌对易尘道。

    易尘点点头,天承轻揉了揉自个儿肿胀起来的脸道:“你看我这脸,被人看到了传了出去,定又要惹出不少闲话,这几日估计我是不能上朝了。”

    易尘笑说:“既然知道了,刚才还打得那么起劲。”

    “还不是他先动的手。”天承蹙眉,瞬间眉头又舒展开来,“不过,见他下场不我还惨,我便不与他计较了。”

    他道:“陈逸生应该已将此事报告给徐将军了,将军很快便会命太医赶来,不然殿下这一脚只怕是要闹出人命。”

    “他活该。”天承揉着脸”嘶”了一声,想着自己脸挂了彩,被人瞧见了也不好,便迈着步子朝将军府中的马厩走去,准备回府。

    易尘望着天承离开的背影,淡淡笑道:“看来将军之子与殿下斗殴一事传或不传出去,明日朝廷之上都会有纷争啊。”

    自将军府宴过后,一连七日皇太女皆未上朝,也未曾禀明缘由。对于皇太女罢朝一事,女皇帝并未恼怒也未询问缘由,反倒是朝臣按捺不住性子,私下猜疑。

    “你可知那些朝臣怎么说你?”碎云楼内苏嬷嬷板着脸对天承道。

    天承打了一个哈欠,“无非是说皇太女年少轻狂,为人跋扈,这上朝议事岂能是说不来就不来的?无知妇人,日后恐怕难当大任。”

    “你既然知道,还不好好做个样子。”苏嬷嬷见天承这副懒散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天承指了指自己淤青的脸抱怨道:“你看我这张脸,还怎么去上朝?蒙着脸去?”

    苏嬷嬷一是无话可说,也只好任由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