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一曲葬花吟

艾山论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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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苏瑾三人跟着张黛子来到五楼大厅堂的时候,眼睛一扫,发现这里竟然摆了好几桌酒席,人数也不少,大约得有二三十位,但基本都是男子,女子只有三个,张黛子和她的丫鬟,还有一位长得非常漂亮的姑娘,不过对方美则美矣,总感觉不太相同于普通人家的女孩子,身上隐隐的有那么一丝……风尘气……对,就是风尘两个字。

    苏瑾心里大概也对这个女人的身份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了。

    士子文人们饮酒作乐,哪里会少得了青楼名妓的歌舞?才子佳人嘛,佳话啊!

    “人不少嘛!”苏瑾看了一眼身边的张黛子,语气平静。

    张黛子眼睛里闪过一丝得意,同样面带笑容,介绍道:“今天温家的有方少爷邀请了咱们江南府的众位才子在这里研讨诗词,期间大家自然对苏姐姐你的那首脍炙人口的中秋诗明月几时有大加赞赏,都说见不到苏姐姐这才女一面甚是遗憾,谁知天可怜见,方才不经意间正好见苏姐姐从楼下走过,所以小妹受众人所托,冒昧请姐姐上来!”

    苏瑾看了看张黛子,又看了看这些跃跃欲试的所谓才子们,心里有些明白过来这些人要做什么了,同时也大体猜到这位名叫呆子的小妞打的是什么主意。

    苏瑾低声道:“张小姐,纠正一下,我那个明月几时有是词不是时,还有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众位才子们谈诗论词自然不会有人说你,可……我跟你黄姐姐都已经嫁为人妇,若是抛头露面,恐怕会被相公说的,即使相公深明大义对我放纵一些由着我的性子来,可是万一引起点闲言碎语传到外州府被黄姐姐婆家知道,总是不太好的!”

    黄敏闻言连连点头,只觉这位弟妹说得太有道理了,自己夫家包括相公公公婆婆等在内俱都是小心眼的人,如果被他们听到自己在江南府抛头露面跟一伙陌生男子饮宴,说不得又要说些难听的话了。

    想到这里,她抬起眼睑看了一眼张黛子,这位张家妹子这事确实做得有些冒失了,考虑事情没有弟妹苏瑾周到啊。

    张黛子闻言尴尬地冲黄敏辩解道:“黄姐姐,我只是许久未见你,一见到就想拉你过来聊天,是我鲁莽了,不过黄姐姐也不用太在意,你们跟我一桌,咱们只管聊天说话就行了!”

    黄敏张了张嘴,本来想说离去的话,可是见张黛子这般热情,便说不出来了,只得颇为勉强地点了点头:“那只能坐一会儿!”

    “是是是!”张黛子连忙答应,目光移到苏瑾身上,看了她一眼。

    苏瑾回应了一个无辜的笑容,就准你给我使绊子,难道不许我膈应你一下么?

    温有方这时候已经热情地走了过来,冲苏瑾拱手笑道:“苏娘子,有礼!在下温有方,忝为这烟雨楼的主家,亦是这次诗会的东道发起者,上次在中秋诗会上,由贵仆这位紫鸢姑娘口中传达的佳作让在下叹为观止,不想今日能够一睹芳容,再次聆听佳作,实在是幸甚幸甚!”

    苏瑾点头回礼:“哦哦,温家少爷啊,你好你好!”

    “额……苏娘子好!”温有方虽然对苏瑾打招呼的方式感到有些怪异,浑不似普通大家闺秀那样裣衽施礼说一些妾身或者小女子这厢有礼的话,不过虽然如此,他还是顺着回应了一句。

    “苏娘子,久仰才名,小生欧叶见过苏娘子!”欧叶手里拿着折扇走过来,风度翩翩。

    “ohyeah?”苏瑾心说好奇怪的名字,不过还是依照刚才的方式说了两句你好。

    苏瑾对欧叶这个名字反应很平淡,这让欧叶本人稍稍有些不适应,因为以往来说,每当他自我介绍自己名叫欧叶的时候,对方就会惊讶一下,说一些诸如“原来是欧叶大才子,久仰久仰,失敬失敬”之类的话,但是这个柳家苏妇……这反应冷淡得就好像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名字似的,完全把他当成了过来搭讪的路人甲。

    “苏娘子虽为女子,却一身才学,当日温家中秋诗会,一首明月几时有惊艳四座,今日亦是温家诗会,苏娘子何不再留下一首大作,也让我等日后说起,与有荣焉呐。”

    “没错,苏娘子若再留一大作,日后必成佳话。”

    “当日那首明月几时有虽然是苏娘子你所作,但到底是由贵丫鬟口中吟出,细细想来总有些美中不足,今日苏娘子何不展现一下现场作诗的能力?正好欧叶欧兄也在这里,说不得还能帮着品评品评!”

    这便算是赤裸裸地挑战了,苏瑾微微皱眉,随后又笑道:“小女子只是来跟张小姐聊天的,是吧张小姐?你刚才请我跟表姐上来的时候是这么说的吧?”

    “额……是……是啊!不过既然大家一番好意,苏姐姐就不要再一味藏拙了嘛,免得被外面不不知内情的人以讹传讹说是你看不起江南府的这些才子们!”张黛子这一番话说得乍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不过用心却十分歹毒,她这是拿话堵苏瑾,让苏瑾作也得作不作也得作,不然岂不是坐实了她苏瑾看不起这些江南府才子的罪名?

    张黛子的险恶用心,苏瑾如何看不出来?

    随后便有人小声地说出来:“这女人莫非真是看不起我等……”

    “太过狂妄……”

    “一个妇人而已,竟敢如此不把我等放在眼里!”

    “恐怕传言是真的……那首词就是她听游方僧人吟的,现在让她拿出真本事,自然不敢了……”

    语声不高,但恰恰也能传入众人耳中,前方坐席上,美善大家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这一切。

    在这位苏娘子来之前,众人的对话她也在场听着,自然知晓这些才子们是本着为江南府的才子们男儿们正名的心态的,他们就是想当众用诗词打败这位苏娘子,那么从此以后就不会有人闲言碎语地说什么江南府恁多男儿百千才子,竟个个都比不过一个妇人!

    是以现在堂而皇之的邀请不成,便有些恼羞成怒,不惜使用逼迫的手段了。

    美善悄悄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自始至终笑容不减的张黛子,事情之所以发展成这样这位张家小姐推波助澜的原因很大,这个张家小姐平日里看着挺好的一个人,想不到竟然这么多心眼……

    想来都是因为感情而嫉妒吧!

    关于那位柳家大少舍了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且为青梅竹马的张家小姐而迎娶了孤女苏瑾的那些子流言蜚语,美善自然以前也听到过不少。

    要知道那段时间来自己那地儿的男人们可没少为张家小姐抱打不平,自然在鸣不平的过程中,也理所应当地会喷几句柳家大少脑残白痴、柳家新妇麻雀攀上高枝儿之类的话。

    对于那位柳家大少,美善以前倒是见过一次,不过并不是在自己所在的澹楼,而是在大街上,那次她带着丫鬟锦儿出去买东西,远远地见一个身穿白色锦袍头发随意披散着的英俊男人走过,那种温润如玉的气质给她留下了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当时她并不知道对方就是那位传言从不进青楼、跟富家公子行事风格迥然不同的柳家大少,还是听旁边路人指点议论,才知道的。

    那样一位气质仿若温润白玉,洁身自好恰似这浊世独有一株青莲一般的男子,也不怪张家小姐会对嫁给他的苏娘子心怀嫉妒了。

    就是自己不也有些羡慕苏娘子的好运么?

    唉!自己身在青楼,就好像这窗台上盆栽里盛开的花一样,现在开得娇艳,却不知下一场雨来时就会被风吹走雨打落变成落红,埋身于泥沼……

    自艾自怜了一会儿,美善收回思绪,她看看苏瑾的模样,亦是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有些叹息,这些人如此的咄咄相逼,这位苏娘子怕是真的不作诗也不行了!不知道她作不作得出来?如果待会儿真有事,说不得便说些好话打打圆场帮她说几句话吧,同为女子,都不容易啊!

    紫鸢和黄敏也有些担心地看着苏瑾,众人这般气势汹汹,怎么办?

    苏瑾对于这些所谓才子气势汹汹的逼迫一点也不放在心上,这些人顶多也就用言语挤兑一下自己,难道他们还敢过来动手不成?要是真动手,自己以前学过的一些女子防狼术跆拳道什么的也不是白学的,虽然不敢说有多厉害,但是对付两三个男人还是不成问题的,更何况这些文人士子大都体弱,跟女子差不了多少,唯一需要担心的大概有两个方面,一个就是防狼术里撩阴腿之类的招数这些才子们能不能扛得住?二来就是现在穿的是裙裾而非裤子,动作大了会不会走光?

    当然,这些的问题苏瑾也只是想想,这些士子们虽然不见得品格多么高大上,但当众对一个女子拳脚相加这等有辱斯文的事情还是干不出来的!

    苏瑾看向张黛子:“你怎么会认为我看不起江南府的才子们?不会是你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就以你的心揣度别人的心,认为别人必定也跟你有着一样的想法吧?”

    “苏姐姐的能言善辩真叫小妹百口莫辩!”张黛子笑得开心,“中秋夜那首明月几时有,足以证明苏姐姐你有大才,今日聚会,大家方才才说起你的名字,都是真心仰慕,赞不绝口。当然平日里外面也有人说苏姐姐你沽名钓誉,中秋诗会那首词只是剽窃,小妹是从来不信的。今日我等说起你你便到了,这边是上天注定的事情,是缘分!众位士子们本着那份渴求的心态急于想要见识苏姐姐的才华,期盼再有幸聆听一首好词,这份心思原本也并非存有什么歹意,苏姐姐既然才华盖世,只需随意写一首就行,这等举手抬足就能完成的事情,苏姐姐何妨成全大家呢?”

    苏瑾大有深意地看着侃侃而谈的张黛子,淡笑道:“然后呢?”心里却想着别人有没有歹意且不说,就你这呆子小妞前后几番话可都没给我使坏心思,当你家苏姐姐是笨蛋听不出来么?还是自以为你自己的说话艺术已经达到那种给人使鬼还让人感恩戴德的忽悠大仙境界?你以为你本山大叔他妹啊?

    “当然小妹也知好诗词绝非想作就作,呼吸之间就随口能成,苏姐姐大可在此稍待片刻,待到有些灵感,随便作一首,也不一定要明月几时有那等的绝妙好辞嘛。只要有一首,下次小妹和这里的众位才子们在街上若再遇上有人拿此事非议苏姐姐,小妹绝对用唾沫啐他!叫上十几二十个家丁,打他!把他抓进衙门,以毁谤他人声名告他,叫知府大人折腾他!哈哈,如此岂不快哉!”

    “快哉?呵呵,呆子妹妹说得真好!”苏瑾看她说到后面得意之情尽显,如果不是这里有外人在场,她大概已经手舞足蹈了,苏瑾也也跟着笑了出来,似乎也很开心。

    旁边的才子们也开始鼓噪:“黛子小姐说得在理!”

    “不错不错,只要苏娘子今天作了诗词,他日在下如果再遇到谁说苏娘子的明月几时有是剽窃来的,在下肯定跟黛子小姐一样大耳瓜子抽他!”

    “在下亦然!”

    “小生也非常想见识一下苏娘子的才华,希望苏娘子不以我等粗鄙,不吝赐教!”欧叶这时也插上了一句。

    黄敏悄悄拉了拉张黛子的胳膊,等张黛子回头之后,才压低声音皱眉道:“黛子,不是说只了了天的么?怎么你非要苏瑾作诗啊?”

    张黛子小声辩驳道:“不是我要苏姐姐作诗啊,刚才的情形黄姐姐你也看到了,这么多人强烈要求,苏姐姐不作那就是不给大家面子,被这些人嫉恨了,对云澜哥对柳家可都不好,我这是在帮柳家帮苏姐姐呐!”

    “是吗?那真是多谢张小姐了!”黄敏又不是笨蛋,闻言冷笑了一声,称呼也变了。

    张黛子抿了抿嘴,想要再解释一下,不过却也不知道怎么说,只得委委屈屈泫然欲泣地说了一句“黄姐姐你冤枉黛子了”。

    对于黄敏她并不想得罪太深,毕竟这个女人在云澜哥心里的地位她也了解一些。

    如果她这番表情和作态被苏瑾看见,她大概会忍不住想起一个后世的词:绿茶婊。

    黄敏把头扭到了一边没有接话。

    她虽然先前因为偶遇张黛子而高兴,但那也只不过是因为对这曾经险些做了弟妹的姑娘有些熟识,算是朋友,但……等她看出张黛子故意为难苏瑾之后,黄敏心里便别扭起来了,苏瑾现在毕竟是她的弟妹,那可是一家人。

    哪个更为亲近,柳云澜的这位表姐在这件事情上可不会犯糊涂。

    “你真的要我作诗?”苏瑾低头沉吟了一下,看着张黛子问道。

    张黛子用力点头:“苏姐姐请吧,小妹拭目以待!”

    苏瑾又转头看向这些才子们:“你们真的要小女子作诗?”

    “苏娘子请,我等拭目以待洗耳恭听!”

    “其实小女子真的不想作诗的,毕竟有些东西拿出来不太好,唉!本想低调做人……奈何……”

    “苏娘子絮絮叨叨说这些莫名其妙地话作甚?莫非是在拖延时间?”有人幸灾乐祸。

    苏瑾摇了摇头:“也罢!你们出题吧!”

    最后众人公推才华最高的欧叶出题,欧叶眼睛在大厅堂里扫了扫,最后落到了窗台上那株盛开的盆景花上:“不如大家都以花为题作诗一首吧,完了逐个品评一番!”

    “这个提议好!以花此等雅物为题作赋诗这等雅事,妙极!”温有方心里高兴,今天烟雨楼注定是要出名了。

    众人也都觉得这个题目好,花可是有很多可以写的,也不会有人因为做不出来而难堪。

    题目刚说完,大家都在冥思苦想,苏瑾却腼腆道:“小女子先就抛砖引玉了!”

    温有方立即名人呈上笔墨纸砚。

    苏瑾看看张黛子,笑问:“呆子妹妹能不能帮忙把纸展开?”

    张黛子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她此时心里冷笑,这苏瑾真是自大,连欧叶这等大才子都还没有先出声,她倒迫不及待地要第一个赋诗了,才考虑这片刻就不信你能写出什么好货色!

    苏瑾提起笔沾了一下墨汁,然后稍一沉凝,提笔刷刷刷在纸上写了起来。

    “葬……花……吟……”旁边自有人小声读出。

    苏瑾笔都不抬,前两句一气呵成:“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片刻之后,苏瑾停笔,也不理众人,拉着黄敏和紫鸢径直离开了大厅堂,不过在经过张黛子身边的时候,她恶意地笑着说了一句:“张小姐,其实这首诗也是从那个游方僧人那里听来的!”

    大厅堂里虽然有人看到了她要走,却奇怪地无人阻拦。

    刚才围在苏瑾周围看她写诗的几个人好像都变成了石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桌子上刚刚写完的几百个字发怔。

    外围没看到诗内容的话,原本想阻止苏瑾三人离开,但是一看到里圈人的反应,便也明智地住了口。

    “不可能!这不可能!一听是剽窃来的,对对对,她刚才也说了是从那个游方僧人那里听来的,一定是这样!”张黛子简直要疯了。

    欧叶皱了皱眉,蔑视地看了一样张黛子,这张家小姐怎么这么蠢笨?难道听不出来人家那是讽刺么?

    外围的人忍不住挤进来好奇道:“到底写了什么啊?你们怎么都这种反应?”

    温有方指了指桌子,长叹一声:“你自己看吧!”

    这人凑过去,只见是一首长诗,忍不住一句句吟诵起来: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

    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