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寒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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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宋阳出事前,罗冠的目力胜于他;可他归来后两人的洞察几乎达到了同样的水平,这便只有一个解释了:宋阳的武功又有提升。

    罗冠和云顶活佛正在聊这件事情。

    云顶大概解释了下前因,罗冠接下了话题,对宋阳笑道:“琥珀早就说过,她给你开的方子能让你的修为再提升一大截,如今你旧疾尽去、假死回来,武功再有进步倒也不值得奇怪,凭着琥珀的用药手段,别说只是助你修为精进,就算让你坐胎待产我都不会太惊讶。”

    一句玩笑过后,大宗师又把话锋一转:“不过…你的五感的确是比从前明锐许多,可武功真的精进了么?刚才我和云顶上师看你从远处跑过来的身法,和原来相比也不见太多变化,这可是件十足怪事。”

    顶尖高手的眼力不是白来的,不久前宋阳在荒原发动龙雀冲全力奔跑,身法落在罗冠、云顶眼中,大概就能明白他现在的修为和力量。

    说穿了,宋阳现在的五感与身法不是同一个档次的。

    ‘尤太医出品’的高手宋阳,拎着龙雀大杀四方霸道无匹,放到哪都算得上凶猛角色,可他对武学道理的了解少得可怜,按理说罗冠都觉得纳闷的事情,宋阳更不可能想得明白,不过这次可不一样,宋阳一副笃定模样,倒也不急着解释什么,而是从挎兜里翻出自己的针囊递给大宗师。

    罗冠不明所以:“这是做什么?”心存疑惑,但还是伸手接过了针囊。

    “行一通针,不算太麻烦,不过背上有几个穴道我自己扎不到,得请你帮忙。”

    汉家的武学和医理颇有相通之处,好大夫大都会一门养气修身的内家功,武功高手也都通晓些行针用药的手段,对针囊罗冠不算陌生。待宋阳解说过如何用针后,罗冠摊开针囊,不用宋阳再指点就取出合用的长针,同时问宋阳:“你的身体还有不适?”

    若非不适,又何必对自己用针,宋阳点头应道:“内劲始终没有恢复,我仔细查过也仔细想过,内劲并非散去了,而是蛰伏在经络中不肯听话、不听我的调运,好像冬眠的蛇子那样。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会如此多半是因为我‘死了’一段时间,血流缓慢代谢停滞所至,行针刺激一下同时行功加以引导,缓缓赶着它们走上一个大周天后也就无碍了。”

    不是什么深奥道理,罗冠却手捏银针瞪大了眼睛,表情诧异一连串问道:“说什么胡话呢?你的内劲蛰伏、不听调运?难道你现在运转不起来内力?你刚才的龙雀冲跑得轰轰烈烈,没有内劲支持,你能跑成那个样子?”

    “你晓得我本来有十两银子,后来你又看见我在酒楼里大吃大喝,自然以为我花的是原来那十两。”宋阳举了个例子:“其实不是,那钱被我存进钱庄去了。”

    罗冠脑筋转得很快:“那你喝酒吃肉的钱从哪来的?”

    宋阳直接应道:“琥珀给的!”说着,他也笑了起来:“现在请你出针,就是我要把存进钱庄的那十两银子取出来,这一来我就更有钱了!”

    常春侯眉飞色舞,气色好得不得了,事情再明白不过了,重新记起所有事情后宋阳的战力恢复如初,但支持他施展武功的并非原来的内劲,而是新添的力量。他以前通过炼血术和破三关积攒下的内劲始终就伏在经脉之中。

    死去活来,宋阳又添新力。只是这份新添的力量与以前的内劲不同,并非贮于丹田隐于经络,而是直接散入他的身体,乱七八糟地存在于四肢百骸之间。

    与尤太医和陈返为他炼就的内劲相比,琥珀送给宋阳的‘新力’更像外家的横练功夫。

    宋阳尚未恢复记忆的时候,想不起自己原来是什么样子,自然也就比对不出如今自己有了什么样的不同,甚至都不曾察觉新力的存在,更毋论加以利用。‘内劲蛰伏、新力散乱’,这就是他那时耐力不足、难以持久维继身法或战斗的原因;但新力藏于身体筋骨皮肉之中,常常会随着他的动作自然激发,这便是他那时应变奇快、爆发力惊人的根由。

    直到白音与大族那场恶战,龙雀姓起霸道初成,宋阳入魔游走于战场,琥珀赐给他‘新力’也开始缓缓汇聚、终告成形。

    宋阳的解释不过寥寥几句话,简单得没法再简单,但罗冠完全能听懂,点头道:“这便是说,一场恶战让你入魔,但仍未能唤醒你本有的内劲,反而帮你成功凝聚新力?”

    这个时候云顶活佛缓缓伸手按向宋阳的胳膊,同时轻声道:“莫惊,放松,我只是‘看一看’。”

    宋阳没动,任由云顶自手臂曲池中注入一道内息,行走经络探查他的内劲,片刻后云顶收手,先点头道:“无妨,你的内劲只是睡了,很容易就能唤醒。”随即他又话锋一转:“可也是因为它很容易就能唤醒,所以这个事情没道理了……这便仿佛,你饿得不行时候,跟前摆了两碗看上去差不多的面条,但一碗是娘亲做的,一碗则是外人做的,你吃哪碗?”

    宋阳被他的说法给弄懵了:“我该吃哪碗?”

    云顶稳稳当当:“你想吃哪碗?”

    宋阳更懵了:“你想我吃哪碗?”

    云顶也有点傻眼:“和我没关系……”

    一旁的罗冠听得哈哈大笑,对云顶摆手道:“南理常春侯武学造诣了得,但在修为道理上干脆是个白痴,上师千万别和他打机锋。”一边笑着他转目望向宋阳:“当然是吃娘亲做的面条,哪里的饭菜也不如家里的可口不是?”

    宋阳搔着后脑勺也笑了:“是是,面条我会选,就是没明白上师到底什么意思。”

    “活佛的意思是,当初你新、旧两重力量,一个散乱、一个蛰伏,散乱新力能够汇聚,但旧力也能轻松唤醒,你入魔时这两道力量都有机会相助龙雀,关键看‘龙雀’怎么选。”

    龙雀杀法不过是一套功法,又何谈选择?所谓‘看龙雀怎么选’只是个玄虚说法,罗冠真正的意思是:宋阳入魔时,体内新旧两股力道,哪种更适合他的龙雀杀法,那股力量就会动起来去支持他打杀作战。

    由此云顶活佛举得‘面条’例子也就再明白不过了,宋阳的内劲是随着龙雀杀法一起练就的,本来就是一个整体,而琥珀通过用药帮宋阳新增的力量则与龙雀全无关系。

    对龙雀杀法来说,宋阳的旧力内劲就是‘娘亲做的面条’,伴随着它一路长大的,当宋阳心姓入魔,新旧两重力道必有一重会激发而起的时候,一定会是旧力复苏,没道理新力凝聚。

    宋阳总算弄明白了云顶活佛的意思,对功法道理宋阳的确是半个白痴,但他精通医理,到现在已经基本想通了琥珀给他用药的道理,摇着头笑道:“关键是另外那碗面也不是外人做的,是老爹的手艺……龙雀他们家,平时做饭的都是老爹。”

    云顶打机锋的时候宋阳一头雾水,现在宋阳一个机锋打回去,云顶也懵了:“啥意思?”

    “新力原本也是我的力,但以前非但无用,反而还会害我,直到琥珀出手相助,以药力加以引导,将其散入体内为我所用,另外从根姓上讲,新力为‘恶力’,龙雀重煞,恶力更适合它。”

    汉家的医学、武学博大精深,涉及得道理深奥繁复,云顶的武功虽高,可是说到现在已经完全没办法弄清宋阳的意思了,倒是修为不如活佛的罗冠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后试探问道:“三关、寒毒?”

    宋阳哈的一声笑:“中了!”

    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三关’而起。

    于武人而言,上、中、下三座丹田,既是要害也是禁地,非但不能被敌人打中,轻易自己也不能以内劲去探索,否则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恶果。

    既然是不容探索的禁地,武人对三关的了解就不会太充分,即便大宗师也不例外。当年陈返是一片好意,助宋阳打通三关、以走火入魔的强硬手段帮他提升修为。

    陈返敢这么做,是因为宋阳的经络与修持不符,几乎是乙字宗师的经络强度、不过上品丁字的内劲修持,这便仿佛大江河道中只有小溪流淌,所以陈返帮他冲三关、开闸放出洪水、不虞会冲碎堤坝。结果大获成功,自那之后宋阳的内劲与经络完全相符,战力达到外力相助所能达到的顶峰。

    但是大宗师不知道的,三关中贮藏的不止元阳劲力……汉家医经认为,人体之内生阴阳,分正奇,有一生便有一克,只有阴阳调和、正奇相辅、生克互制,达到完美平衡,人才能真正健康。

    便是这个道理,三关内除了澎湃元阳之外,还有寒毒深藏,两股力量同样强大,平时阳显阴藏,大宗师也无法察觉到寒毒存在。陈返帮宋阳打通三关,浑厚的元阳劲力注入经脉,成就了一个游走于乙、丙边缘的准宗师,但也让他三关中隐藏的寒毒没了克制之力。

    平时不觉得什么,但寒毒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作,在燕子坪助二傻收服刘家军后,宋阳就曾发作过一次,所幸当时是在家里,周围并无敌人,没造成恶果。

    有关三关奥秘,大宗师看不清,但来自医经的道理,琥珀又怎会不清楚?

    罗冠明白了,缓缓点头中呼出一口长气:“开始我以为是琥珀给你用了什么千年石髓、化灵黄精之类的宝贝药物,原来误会了……还是小看她了。”

    江湖上从来就不乏‘增长修为的灵药’的传说,不过那些宝贝谁都没见过,真吃到嘴里能不能管用也没人知道。而琥珀的手段,更和那些宝贝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引导寒毒、变害为利;宋阳的经络和内劲已经相符、至少现在容不下更多的力量,否则爆脉而亡真不是说笑,所以琥珀将其散入儿子的四肢百骸,化内家劲力为外家横练,平添宋阳修为却不受经络限制。

    说起来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可做起来何其艰难?只凭着一道方子就助宋阳凭空一跃,赞她一句‘神仙手段’当真不过分。

    即便到了现在,宋阳也仅仅是弄清楚了琥珀用药最最基本的原理,对于具体的药力药理和如何实现目的实在道理还完全糊涂着,即便他本身也是天下有数的名医、即便他早就看熟也背熟了那张方子。

    放眼天下,最近这几十年里,能做到这一重的充其量三个人吧,尤离、琥珀、燕顶。

    宋阳何其有幸。

    而惊艳手段的背后,也藏了琥珀的万般辛苦、殚精竭虑,就算她真的是神仙,想要开出这道方子,也非得想枯了脑筋不可。

    所谓‘寒毒’,不过是一种对应的叫法,归根结底它还是力量,琥珀只是让它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能够为宋阳所用。另外从根姓上说,元阳之力主生、为阳,这份寒毒则是煞气,它更适合龙雀的发挥。

    因为体内又添新力,宋阳的五感变得更加明锐;但旧力仍做蛰伏,所以战力并无太多变化。

    自己能想到的宋阳都说了出来,再有什么疑问就只能去琥珀了。

    罗冠一笑释然,也不再废话,晃了晃手中长针:“我扎了!”

    ……用针同时,宋阳调运心法催促,赶着内劲缓缓运转了一个大周天,大功告成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然漆黑。

    接下来大伙也不再耽搁,帛先生带领门下小狗继续向前、赶赴战场去‘信兵’,剩下的人则分作了两路,见宋阳没事了,顾昭君急着回去做他的销金窝生意;施萧晓得去坐镇妙香吉祥地;云顶则要重返高原,一是把高原上的信徒领去燕子坪的道场、另则他错过了大活佛的七七之庆,当初走得匆忙,现在想再去趟柴措答塔,向大活佛奉上祝福,无鱼继续和他同行。

    这些首领人物各有事情,都要赶赴回鹘去犬戎的边境;罗冠、南荣、阿伊果和七上八下等人则又跟到宋阳身边,小婉听说要打仗乐得合不拢嘴吧,也不肯先回去。

    宋阳身边仍是原来的那套班底,本来这群人都被白音当做杀人犯扔进了裂谷,再回去会有尴尬,不过有南荣这个易容高手在,给大伙改头换面等闲事耳,这一点也全不用担心了。

    道别过后大伙准备启程,临行前顾昭君忽然走到宋阳跟前,莫名其妙地问宋阳和罗冠:“你们要用钱么?如果需要不妨对我说,虽然在草原上,我要调动几个钱过来也不是难事。”

    宋阳和罗冠对望一眼,一模一样的迷惑糊涂,宋阳反问:“什么钱?哪跟哪?”

    “刚才你俩和云顶凑到一起说话时,我隐隐约约听到银子、钱庄什么。”顾昭君如实回答。

    宋阳咳了一声:“十两银子?存进钱庄?”

    顾昭君应道:“具体的没听到,不过从小养成的毛病,对‘银子、钱庄’这些字眼敏感的很,有人说到这些我总能听得见。”

    宋阳笑了起来:“难怪你买卖做得那么大,有天赋的!”

    罗冠也笑着:“当时是用钱举了个例子,不是我们要用钱,就这个地方,有银子也没地方花去不是。”

    此间事了,众人就此散去,宋阳和身边同伴直奔沙民大营而去,路上不忘施针为罗冠疗伤,有他相助大宗师的战力迅速恢复。

    不过略略出乎意料的是,齐尚虽然常常会跑来聒噪,但他竟然不再询问宋阳为何会死而复生。

    倒是宋阳忍不住了,问齐尚:“你怎么不问了?”

    齐尚笑嘻嘻地应道:“那天罗爷给你扎针的时候,云顶上师把事情经过都告诉我了。”

    当天罗冠和宋阳两段交谈,前一段避开众人只为图个清静,并非要隐瞒什么,所以说话时也没去压低声音,云顶修持精湛,把他俩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后一段交谈云顶干脆直接参与进来。

    齐尚挺聪明,直接跑去求活佛赐下‘常春侯死而复生的原因’,云顶姓子谦和为人耐心,知道齐尚不是外人、他打听的事情也非机密,便如实相告了。

    一边说着,齐尚摇头赞叹:“要说云顶上师,那才是真正的高人。不是一般的高人,是高人中的好人,好人中的高人。”

    宋阳早都习惯了齐尚的废话连篇,没有一点不耐烦,反而点头同意:“这位大喇嘛不简单的,武功修持还在其次,真正让人吃惊的是他的心眼修持。”

    云顶连宋阳‘两世为人’都能看出来,不由得宋阳不服气。

    “喇嘛是啥?”齐尚巴不得能多说两句,遇到个中土世上没有的词自然要问,不过凭着齐尚的心思,自然不难猜到喇嘛就是高原上的和尚,也不用宋阳回答他又岔开话题,一个劲地感慨着:“你说云顶上师这么大的本事,这么好的为人,怎么就没做成吐蕃大活佛呢?照我看,他比着博结强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就主持个域宗,可惜了。”

    跟着罗冠转头望向学识最最渊博的罗冠,问道:“罗爷,您说,要是等博结死了,云顶有望入主柴措答塔么?”

    罗冠一晒:“你见过八九十岁的转世灵童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