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五十九章

霍散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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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砾兰自龙真寺进完香回宫的路上,突然就想起很久以前的事,很久以前在流铭的日子。

    不知不觉,她入宫已有四年。从一个小小的贵人一步步走到今天贵妃的位置,她付出了许多,但结果终是她想要的,她不后悔。

    她要这一份荣耀与地位,她要,她必须要——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有资格站在那个人的身边!

    从小到大,她虽一副容貌生的极好,但也就仅是一副容貌。她出身贫寒,身边亲戚更是穷困潦倒。她的生身父母在那种情况下竟不堪压力想将她卖至青楼。青楼的那些残花败柳何以有能力与她相比,她比她们美上不知百倍千倍万倍。

    所以,她准备入宫。

    一个女子,一个美貌的女子,一个只有美貌没有任何地位权势的女子,她该去的地方就该是那有着万丈荣光,受到万民敬仰的地方。上天既赐予了她这一副寻常女子难以企及的皮囊,她为何不能好好利用一番。

    可谁知,她就在那时遇见了那个人......

    那个一身青衣,像是从云端深处走来,瞬间惊艳了红尘的男人。

    那样的男人,她怎会不沦陷。

    离开流铭的那天,她依稀记得清清楚楚。她去找他的那天,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离别的味道。

    她跟他说,爷,砾兰想入宫。

    那时他在做什么,他在给阿笙擦拭首饰盒里的珠花。他与阿笙下棋输了,虽知是阿笙故意耍赖,但他依旧心甘情愿地在擦着那珠花。

    她同他说时,他擦珠花的手停了一下,他看向她,用那一双如墨的眼睛问她,为什么。她曾期盼过能从他眼里看出点什么,比如说一点点不舍,只要一点点就好。可是,什么都没有。

    果真,那双眼睛只有在面对阿笙时,才会有着些许波动,才会有着缱绻情深。

    所以她后来回答,因为宫里有她想要的。

    他与她最后一面时,他说,砾兰,你有足够的野心,也有足够的欲望,同时也有足够的能力。若是想要,便去争取吧。

    后来......后来她就被安排进了宫。

    时至今日,她依旧记得最后他所说的话。他懂她,他了解她,他明白她要的是什么。所以她不会让自己失望,也断不会让他失望。

    就这样不停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宫门已过。

    姚砾兰自马车里眺望着那一道道高高的红墙绿瓦,她要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把,直到有一天能够与他并肩站在一起......

    **********

    等到半夜,天空开始断断续续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淅淅沥沥地一点都没有停的意思。

    皇甫憬痴痴望着那漫天雨帘,只觉得他自己的心也如这雨一般潮湿黏腻。冷寂的夜里,他独自一人坐在屋前的台阶上,安静地久久不发一语。

    皇甫贞在身后望了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出来劝道:

    “十三,进屋吧,会着凉的......”

    皇甫憬虽听见了,但却一动不动。皇甫锦声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不声不响地坐在了他旁边。后来不知过了多久,皇甫贞也同他们一起坐在了冰冷的台阶之上。

    “爹,已经去了扬州是么......”

    良久,皇甫憬静静问了这一句,而回答他的是一片沉寂。

    三个人默默无语地坐了良久。

    后来,皇甫憬幽幽地又开口说道:

    “我时常在想,爹的心里可曾真正关心过我们,我们也是他的孩子,不是只有景祯一个。他可曾有过一刻像对待景祯一样对待过我们,难道就因为我们不是他最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

    皇甫贞和皇甫锦声皆沉默不语,但只要认真地去看,依旧能看见他们俩眼里无尽的悲伤。他们只是掩饰的比较好一点而已。

    皇甫憬继续说着:

    “......蕊心自尽的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就会浮现她那如利刃一样锋利的目光,带着哀怨,痛楚,还有刻骨的憎恨......”

    “现在想来,她是该恨的。被卖到皇甫家的她,九哥成了她唯一的牵挂。我只是奇怪,之前被针刺一下就疼得掉眼泪的丫头,怎的如今竟有勇气直接用玉梳抹了脖子......”

    “......有下人说,九哥是病死在去凉州的路上的,可是我那时分明听到有人跟爹说,在九哥和景祯失踪的马车上全是鲜血......可爹没说话,只是让人立了个灵牌放在祠堂里。不像景祯,这么多年过去了,爹从未放弃过要寻找他......”

    “我那时就在想,我们比起九哥还是幸运的,起码我们还活着。可又觉得九哥其实比我们幸运,因为他不用活着受到煎熬。但是,我还是不想同九哥一样,即便是死了,也只有所谓的衣冠冢在皇甫家,空留一缕冤魂在外......”

    他不停说着,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一般平静。皇甫贞却听的心里仿佛在被人紧紧地揪着,一时无法呼吸。他们几个都是可怜的孩子,外人只道身在皇甫家是多么的荣耀风光,却不知他们连世间最普通的父母亲情都得不到。

    十三好歹还有四娘疼着。可她和锦声呢,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空有着皇甫家尊贵少爷小姐的身份,却无半分父母的关爱。爹在她的心里,从小到大,犹如神祇一般遥不可及。而她的亲娘薛曼荷,那个曾经容貌誉满天下的女人,却在知道爹的心里没有她之后,不顾一切抛下她和锦声,毅然地离开了皇甫家。

    记得娘走的那天,院里的蔷薇花开得盛艳。她走的很决绝,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已然是了无牵挂。

    但是,既然选择走,那就走的彻底一点,走的远远地。她的心里就保持着对她的恨就好。可是,可是为什么她要从崖州的万丈悬崖跳下去呢......

    皇甫贞好恨,好恨啊......恨她死就死了,居然连收敛尸骨的机会都不留给她和锦声......

    死寂的夜里,皇甫贞慢慢起身,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里。锦声望着他姐姐默然离去的单薄背影,双手的指甲死死地嵌进了肉里。

    屋外的雨依旧在不停地下着,皇甫憬和皇甫锦声仍旧坐于冰冷的台阶上把那寒冷的雨水望着。而皇甫贞,在自己的寝卧里,把脸埋入了被子,死死咬住嘴唇哭得格外的隐忍......

    **********

    第二天,雨下得越来越大,逐渐变成了瓢泼大雨,这样的日子里,皇甫湘还是从裕王府回来了。

    身为堂堂裕王妃的她,这次匆匆回来只带了一个侍卫。只因前几日妍慧派人同她说,湘儿,有空多回家看望你母亲,不要总是将精力放在不关爱你的人身上。

    不关爱她的人?妍慧姑姑是知道了吧,她与裕王夫妻关系其实并不和睦......

    四年前她嫁与裕王端木霖,望他能待她如初,只可惜天意弄人事与愿违。裕王他既非嫡亦非长,其母丽姬早亡。兰贵妃宠冠六宫,朝中新晋权臣支持。妍慧姑姑后宫之主,她所生的敬王又被封为太子,十分受到皇帝器重。裕王他只得维系着各方势力鼎足而立,静观其变,夹在其中,如履薄冰。

    他那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性子,她跟在后面自是吃了不少的苦,可她依旧觉得这只是暂时的,他心里依旧有她。但就在几天前,他深夜回府,在她面前醉酒砸碎东西之时,对她吼道。

    “当初娶你之时,盼着你皇甫家能祝我一臂之力,奈何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这水还是一点儿没分量的水!早知你在皇甫家这么不受待见,我当初还不如娶了那皇甫珊!起码还有端王这么个亲娘舅帮着......”

    她听得怒火中烧,还未等他说完,便一个巴掌狠狠扇了过去。谁知,他竟然将那巴掌狠狠地还了回来。她那时捂住脸满心地难以置信,心里满满的全是痛心与失望,只觉得面前的这人如此陌生,完全不是她四年前所认识的温朗之人。

    她被他伤得满心伤痕,想这次回来看望母亲,能伏在母亲膝头诉说下自己的不如意。可当她一看见风细细对着烨文送予的发钗在一遍遍细心擦拭,而她那个四弟却一脸面无表情地发着呆时,她终是忍不住了。自己多年的委屈和对母亲的失望,还有对皇甫曦曜的不争气,统统宣泄了出来!

    她上前一把夺过那支发钗,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擦擦擦!你天天这样擦他知道吗?!他心里都没有你了,你还这样擦着这只钗做什么?!!”

    “你干什么啊?!”

    风细细猛地推开她,立马捡起那发钗又是一番检查擦拭。

    那小心翼翼地动作看在皇甫湘的眼里真是分外的刺眼。

    她再回头看向皇甫曦曜,她这个四弟依旧坐于那里不言不语。她当下一股怒火直冲向脑门,说出来的话也是口不择言,格外难听:

    “你在想什么呢?想阿笙吗?你以为她还会回来吗?不会了,她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你醒醒吧!!”

    “你不是不知道阿笙对墨染的心思,儿时墨染只是失踪了一下午,那时阿笙是如何疯的你还记得吗?!若是她知道你也存过让墨染回不来的念头,你以为,她还会原谅你吗......”

    仿佛是从未愈合的伤口被人一下子狠狠扒开,伤的鲜血淋漓。他痛得连连皱眉,直直瞪向了皇甫湘。

    风细细满脸惊骇,连忙过来拉住她,声音里带着颤抖地哭腔: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皇甫湘一把将她推开。

    望着曦曜继续狠心骂道:

    “你瞪我做什么?我说的难道不对吗?你还不如景祯聪明,起码他懂得如何待在阿笙身边还不让阿笙嫌弃......而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直接就犯了阿笙的大忌!就这样你还想着她能回来你身边?简直痴人说梦!!”

    “噗——”

    没有任何征兆的,曦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全数洒在了他那一身雪白上,醒目刺眼的一下子将皇甫湘的理智给拉了回来,她陡然间便慌了。

    “四弟!!”

    她立马上前为他擦去那口中溢出的鲜血,可无奈越擦越多。

    “四弟,四弟,你不要吓姐姐,姐姐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风细细也吓得立马奔了过来,那下她狠狠抓着皇甫湘的衣服,痛骂:

    “你这是做什么,做什么啊?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娘,娘,湘儿错了,湘儿不是故意的,湘儿也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四弟,四弟,你没事吧,你不要吓姐姐......”

    风细细给他擦拭嘴角的手帕已被鲜血染红了一半,她眼角落泪,惊惧地不能样子:

    “曜儿,曜儿,你不要吓娘啊,娘......”

    “你们让开。”

    他慢慢推开她们,缓缓地站了起来,动作平静地反复刚才吐血痛苦的不是他。

    之后,他随意抹了一把嘴角,看也不看她们,直接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那刻,外面正下着磅礴大雨,他就那样径直地走了出去,不管不顾地,只留下他那在原地呆站着,已经快要心死的姐姐与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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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曦曜同风细细辞别,驾马去了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