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急转之下

垣瑾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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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鸢带留莺去连兆山上赴宴,本为了增进两人关系的,谁成想事与愿违,从山上回来以后,两人之间反而像是生了一层透明的隔膜。

    留莺不像原来那样日日都会按时来找他了,这逼着林鸢只好拎着食盒去人字一号找她。

    就在昨日,两个人聊着聊着忽然陷入了沉默。这种令人尴尬的静默是以前从没发生过的事情。就好像两个人说了这么久的话,终于在这一刻说完了一样,无话可讲。

    不过发生这种事情,并不全是因为他们两个人自身。前几天的时候,老板娘特意请留莺去她房里喝茶,话里话外都是在让留莺要收敛一点。

    因为单凤她离开了。

    自从重阳宴上跟查仁义的关系公众以后,单凤就闹着要赎身。五百两赎身银,是粱梦阁里的姑娘们将近三十年的日税银。这么多钱单凤一下子拿不出来,只好先给了她这几年攒下来的二百两,又借了一百两,总共三百两百白银放在老板娘的桌子上。

    “单凤,你这是什么意思?”老板娘把目光从银子上抬起来,恼怒地盯着来人。

    “老板娘,我要赎身,只是我现在只有三百两,剩下的二百两以后再还。不过我也不会白赊欠您这二百纹银,日税银我会给到全还清的那一天,您只是早些时日放我出去罢了,其余并无多少损失。您看可好?”

    秦伊伊冷笑一声:“‘这样可好’?你说呢?就为了一个从西蜀来的查仁义?你在粱梦阁这么多年,是没见过男人还是怎么着,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卖了,还倒过头去给他数钱?”

    单凤哪里忍得了别人对自己钟爱的人这般冷嘲热讽,却又不好在老板娘面前发作,只好深吸几口气,把即将喷薄而出的火气强压下,生硬地强调道:“我给的赎身钱再加上不间断的日税银,您是不吃亏的。”

    “这是自然,五百两是我早定下的规矩,自然不会让我自己吃亏。”老板娘也懒得继续跟单凤生气,便疏散地歪斜下身体,靠在厚厚的垫子上,“想好了就走吧,粱梦阁不留去意已决之人。”

    单凤一愣,悬着的心终于稳稳落下,原本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伎俩却意外地没用到。“……多谢老板娘。我明日一早就会搬出粱梦阁。您……多多保重。”转身欲去。

    “单凤啊,”秦伊伊忽然把人叫住,“但愿你不被……”

    “什么?”

    “……算了,没什么。你走吧。”

    ……

    单凤走了,粱梦阁从此少了一个台柱子。秦伊伊嘴上没直说,但心里毕竟舍不得辛苦培养起来的人。她找留莺谈话,就是想让她别跟单凤一样被些不相干的男人拐走。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多了,传出去,毕竟多少会有损粱梦阁的声誉。

    只是秦伊伊她没想到的是,留莺和林鸢也跟那些人开诚布公了,但不同的是,留莺作为京城新秀林鸢的女人,反倒引来了不少客人前来凑热闹。这些慕名而来的有钱的客人们多数都颇有些来路,他们是不会满足于隔着个半透不透的帘子听这位传说中的美人唱曲调琴。老板娘犯了难,只好又找来留莺,看她愿不愿意在保证安全的基础上,上桌来陪客人斟酒、夹菜。

    留莺不好意思让老板娘为难,再者,斟酒夹菜这种事情,她也曾陪一位“金鱼”黎公子做过,不难,也并没有压到她底线。而且老板娘亲口说了会“保证安全”,只是斟酒夹菜,别无僭越。再加上优厚的赏金也令她在知道了“五百两赎身银”之后动了心,于是她也没怎么多想,就应了下来。

    实际工作的时候果然与老板娘应承下来的状况一样,无非是帮着添酒添菜。老板娘在她出面前也已经跟客人们打过了招呼,在座的公子们最多只有口头上的调侃,不曾有一个人对她动手动脚。

    如此,留莺彻底地放下心来。

    没成想,却在此时,林鸢冲进了她正服侍的雅间里,一把夺下她手中的酒壶掷于地上,告了一声“得罪”,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留莺地胳膊就把她拽出了雅间。

    等留莺回过神来了的时候,她人已经被林鸢拉到了三楼他天字一号门的门口。

    留莺皱眉,扭了扭她被钳疼了的胳膊:“你这是怎么了……快把我放开。”

    林鸢头也不回地更紧地攥住她,一把推开房门,把留莺拽了进去。

    留莺恼了,使劲挣脱开男人的禁锢:“你放手!你……弄疼我了!”

    林鸢反手关了房门,倒也没再坚持拉着留莺。只是手被毫不留情地甩开后,他用凶狠又受伤的眼神看向留莺。

    留莺也不客气地反瞪回去。

    两个人面对面地互瞪着,鼻息咻咻,呼吸因刚才的一路小跑和莫名引发的火气而急速,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着。过了好半天,两个人才能平静地说出话来。

    留莺率先发出一声冷笑:“你这是在发什么神经?”

    留莺的话一出口,林鸢目中的火气忽盛:“你问我发什么神经?你又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又做了什么?我都已经两天没见到你了,我能做什么惹到你?”

    “你竟然还说你两天没见到我了。不是你说过的我们在‘恋’什么‘爱’最好要时时见面增进感情的么?为何又躲着我不见!?为何躲着我不见?”

    留莺听了,长出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揉了揉眉心,放轻语气道:“我不是刻意躲你……这两天我很累,你知道的,这两天阁里是真的很忙,而且我还要临时顶上单凤缺的位子。抱歉,我不想为了这个跟你冷战或是吵架。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疲惫了。”

    林鸢看着留莺不经意就露出的疲态,内心一软,原本已经燃燃如燎原之火的气焰被悉数浇灭。他心疼她,可他心里也委屈。尤其是这些天她对他的漠视,让他越发的患得患失,真是苦不堪言。

    他伸出手去揽住留莺,低垂下头,把下巴搁在她的肩上。

    静了一会,留莺难受地拧了拧肩膀:“好重……”

    林鸢撒娇一般,把脸埋在她的肩窝,含糊地哼唧了一声,还得寸进尺地蹭了两下。

    留莺觉得好笑,却没再拒绝。

    “莺……”

    “怎么?”

    “你别那么拼命了好不好……这两天你都没来找我,我忍不住就去人字一号找了你三次,前两次门外挂着锁,第三次更是从里面把门栓起来了……我以为你在拒绝我了……”

    “你怎么还这么想……”留莺失笑,“我要是不努力赚钱,哪里凑得齐五百两银子赎身呢!”

    林鸢听了,脑袋在留莺身上“蠕动”地更欢快了:“不用你这样拼命,等明年夏天我过了廷试,当了官,得了俸禄,迟早会凑够了银子娶你过门……还犯不着你现在去陪别的男人喝酒。若以后做了官夫人,让人把这事儿翻出来,你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留莺脸上的笑容蓦然凝固,眨眼间消失不见。

    她快速地后退了两步,生硬地把压在肩上的脑袋搬开。

    林鸢抬起头来的时候,还挂了满脸的莫名其妙。只听留莺冷冷对自己说道:

    “原来你也是这样的人。”

    林鸢更加莫名:“我也是怎样的人?”

    留莺抿了抿唇,本想指责他“直男癌”,忽然又觉得有点无力解释给他明白。她压了压心头的烦闷,勉强说道:“……我不觉得我哪里有做的不对。我喜欢唱歌,我也喜欢弹琴,能依靠这些让别人愉悦又能赚些钱财以此为生,我为此而感到骄傲和幸福。我本以为你是我的知音,是能够明白我的‘所爱’,而不是满眼只看得到我去陪人喝酒。我身正不怕影子歪,更不惧怕未来的什么人可能戳我的脊梁骨。”

    “是,你说的这个我明白,所以我没有阻止过你在斗艳夜上登台献唱,我甚至都没有对你平日所做抱怨过什么。因为确实如你所想,我是明白你的。”林鸢不觉皱眉,“但是这几天,你做的过分了。以乐助兴就罢了,亲自陪酒布菜,这和那些红袖黄眷又有什么不同了?这与你热爱的所谓‘音乐’又有什么相干?我又凭什么要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女人做这些事而不加以阻止?”

    “这怎么与我热爱的音乐没有相干?我想留在这粱梦阁里做我想做的事情,就得有所牺牲!而这个牺牲会让我更有名气,这样我就可以被更多的人看到,我的歌声被更多的人听闻。而我留莺——从来都是清玥,以后也一直会是清玥,只追我的梦,唱我的歌曲,不出卖我的身体!我不愿也不屑这样!因为这是我的底线!”

    “什么‘底线’?什么‘追梦’,你这分明是入了歧途!像只花蝴蝶一样迎来送往各色男人,眼睛里只看见‘钱’字,耳朵里只听到‘名’,天天盘算手里已经积攒了多少银两,日日挂念着如何让名自己的名声传的更大更远,明年‘夺魁夜’好一举拿下花魁……你扪心自问,我说的哪里不对吗?你还说我不懂你?这半年多来让我日思夜想的人只有你一个,你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在我眼中脑中每日演绎千万次,我比任何人都要懂你!我甚至比你更懂你自己,你知道么!你还同我保证‘底线’?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在我之前你卖掉的初夜,你当我真的不在乎时不时来点名寻你的黎公子?你……”

    “够了!”留莺忽然尖叫一声,“够了够了!林鸢,你走,你走开啊!我真是想不到你竟然、你竟然……我现在不想见到你,你给我滚!滚开啊!”

    林鸢原本高昂的气焰被这一声尖叫打断,像是幡然悔悟一般软弱下来,脸色惨白,语气悲凄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莺,我刚才定是失心疯了才会说那种话,你别叫我滚……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留莺丝毫不为所动地冷漠一笑:“哦,我忘了,这里是天字一号客房,只有公子这般高贵的人儿才配呆在这里。既然公子瞧不上花蝴蝶一样下贱艳俗的我,那我就不必浪费时间在公子身上想法子‘追名逐利’了。奴家告退。公子留步不必送。”

    “留莺!咳咳咳咳咳咳……”林鸢被留莺猛然转便的态度骇到了,连忙伸手去抓这个转身欲走的人儿,结果一下子出手太猛,不知扯到了身体的哪个器官,肺腑一阵抽搐,咳得禁不住弯下了腰背,几乎要喘不动气来。

    于是刚刚揪住的衣角瞬间从掌中抽离,很快传来“砰”的关门声。

    林鸢捂着胸口边咳边苦笑,艰难挪到桌边,颤抖地手去摸桌子上凉掉的雪梨水。

    “咚咚咚——”

    骤然又响起的敲门声让林鸢指尖一顿。咳意被瞬间压制在喉头——

    “林鸢公子?您没事吧?”敲门的却是秦音音。

    回答她的却是一连串更响亮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进来吧咳咳咳……”

    秦音音皱着眉推门进来,打眼一瞧,快步走进来帮着倒了杯水让他喝下。好半天林鸢才缓过来。

    “水都凉了……再给你叫一壶热乎的?”

    “……呼……暂且压制咳意足矣,音音姑娘你不必再跑一趟了。”

    “你跟我客气什么,叫壶热水而已……不过你跟我娘亲还是再客气点吧,她刚才听说你在客人面前把留莺拉走了,气得不轻。等你身体好些了,记得跟她道个歉。”秦音音提起桌上的茶壶,“哦,差一点就忘了,金陵那边刚刚给你送了封加急的信。”

    “金陵?不是说今年过年不必回去了么?”

    秦音音从怀中掏出信封来递给林鸢:“不晓得什么事,署名给你的,我就没拆。你自己拆来看吧。”说完提壶欲走。

    秦音音刚把门推开,脚还没来得及踏出去呢,忽的被房里的人叫住了。

    “音音姑娘,请等一下。”

    林鸢站起身,飞快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将刚刚拆封的只有一行字的信递给秦音音,脸上却显现出惘然的神色。

    秦音音接过信,瞟过一眼后亦是神情一凛。

    林鸢接过秦音音手中的壶,声音低到轻不可闻:“麻烦你了。不过……热水,已经不必再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