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香草湖里好调情

老树新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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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弥补昨日上午被人搅散之憾,也为完成“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的画境,穿戴入画的香妹早餐后邀二平去湖滩赏莲。

    又为避免被郁金香看到,他们远远就走下了外堤坡,悄然溜过她家楼房。

    二平去江鸭佬家撑来了那个小木筏子,由昨日到过的那水口子进入湖滩,将香妹搀上船舱间,帮她以两皮荷叶垫了坐,自己在船尾艄撑篙。

    小船船头“咔咔刮刮”地挤进荷杆林子,向荷花最多地方艰难移渡过去。

    此时,几道山脉似的白云挡住太阳和黄道上的部分蓝天,一时难得的清爽。

    二平诗兴盎然,他骤然想起好多带“舟”字的古诗来,问香妹背得出几句,敢不敢跟他堆句比多?

    香妹很感兴趣,嬉笑道:“怎么不敢?!你稳住船莫动,让我好生想一想。”

    但偏偏就在这时,因二平正在猛力将扦入深泥之中的篙子摇动着抽拔,带得船身几个晃荡,吓得香妹发出“救命!”几声笑喊,她两手胡乱摸索几下,终于扶住船舷,小船才渐归平稳。又过一、两分钟,她思得一句。“好了!你先讲。”

    “‘落魄江湖载酒行’。”

    “不成,这句不见带‘舟’!”

    二平早料到她会如此说,故意争道:

    “能在‘江湖载酒’的,要不是‘舟’,那请问还能是什么?”

    香妹说:

    “依你这样狡辩,我也能举‘夜泊秦淮近酒家’、‘千里江陵一日还’呢!这样的话,肯定把题目做散了。你重新举出一句来!”

    “‘欲济无舟楫’”这下二平把‘舟’字读得很重。睖睁着眼看住香妹的嘴。

    因为刚才只顾与二平理论去了,先前想好的几句一时遁散记不回来,香妹就笑一笑应付他:

    “你自己讲过要带‘舟’字,现在是‘无舟’,自相矛盾!这不行,必须‘有舟’!”

    二平仰面大笑几声,又快口说出一句:

    “‘欲回天地入扁舟’。”

    香妹这时也记起先前想好的几句来了,说:

    “尽管你那舟‘偏’了,我也闭只眼勉强给你通过。我先把句‘沉舟侧畔千帆过’掖下在这里,因为它不喜庆,我只说‘兴尽晚归舟’,另有一句‘人在木兰舟’,我预先留下来备用,你切莫红眼跟我来抢!”

    二平惊讶道:

    “连最后这句你也晓得!你从哪里搜得来?”

    香妹歪头扬声道:

    “没几把刷子还敢跟你出来混?莫啰嗦打岔!我还晓得‘月照一孤舟’什么的。”

    二平先藏下些少见稀出的典,估摸着她所能涉及的课外书内容,想尽早截断她的熟路,就快说一句:

    “‘野渡无人舟自横’。”

    果然气得香妹哇哇乱叫!

    “你好毒啊!”接后一笑:“我拿的是五言,你好意思拿七言来搪塞?这当然不行!”

    二平叫屈:

    “我最先说七言,你拿五言来顶,现在我反过来学你样怎么就不行了?你可不能有双重标准!不过我还是补加一句‘舟人夜语觉潮生’给你。”略想一下,“还是‘木兰舟上珠帘卷’跟你那句比较接近。我拿两句配你一句,就算扯平吧。”

    香妹辩解:

    “只要不对铆榫,慢说两句,十句也不行!首先的规矩是你定的,我依得;现在的规矩由我定,你就依不得?”

    二平说她不过,只得追加上:“‘携手上扁舟’。”

    香妹拍掌道:

    “OK,这句切景!”她又一皱眉:“只是,你起先讲了个‘扁舟’,我当时就指出了它先天不足是不?你怎么又来一句?这叫犯重,也不允许!”

    二平即改献“‘危樯独夜舟’。”猛记起昨晚丽莲用过这句,有些不爽,再改“‘莲动下渔舟’”意犹不足,又改“‘曾锦缆移舟’。”

    想他是踏进了宋词领域,香妹担心他又将有大量句子抛砸过来,自己可再也跟码不上了。便说:

    “不必那样死呆八瓣!你说带‘船’的也行,你最好紧那难的先说才算本事。”

    二平接口说:

    “‘落日放船好’。”

    香妹锁眉道:

    “你还是从七言开始比较有理。”

    二平应声说:

    “‘夕阳萧鼓几船归’”又说:“要得切景,我还是用‘藕丝空缆宿湖船’。”

    香妹笑对“‘夜半钟声到客船’也不输你。”

    二人满怀兴致说笑逗乐,船动荷摇,被船头挤开的花叶上的露珠纷纷掉落在香妹身上,弄得她凉浸浸的细痒想笑。

    她小心地移坐中舱,两手刚抓住中舱船舷,手背却被一根巴满黑刺的老荷杆捋擦一下,痛得她“啊呀”一声缩手不迭。

    二平叫她改抓船舱隔板上的踩枋,便干脆以篙撬船尾前行。

    此时湿气尚重,万草皆濡。盛开的荷花比昨日多出一大喷,朵朵结满晶莹的珍珠露,显得那么朝气光艳有精神。

    整湖香气凝聚,处处野趣招摇。在一个乱草堆,两只刚被吵醒的胆怯的灰鹭扑棱几声窜出,瘦而尖利的爪子踏动舒张的荷叶一路飞逃远逸,那一长道鸟路上被翅风惊落的露珠,如一阵急雨打落水面。

    远处悠扬的“咯嗬----咯嗬”的鸟音忽然偃息,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哇咂哇咂”的短促警觉的鸟语。

    那些穿着各色花衣裳的大小鸟儿们本被埋含在荷叶之下安闲地穿来踱去戏水玩耍,此时听得那种你呼我传的警告,忽然一齐打水远遁,荷叶间响起一大阵“呼啦稀里哗啦”的狂风似的扑翅声。

    香妹叫停船,站起来扶着荷杆且看且惊,随即起劲地指着那双灰鹭飞逸的路线叫二平撑划子跟踪过去。

    不久,他们已来到荷花深处。香妹叫稳住船,站起身子陶醉地叹赏着声旁景致。船头被密密匝匝的翠叶红花完全包绕住,香妹整个身子不自觉地沉入景中,只有她美丽鲜活的脸少许高出周边数朵荷花。

    二平心中怦动,来不及喊“莫动!”赶快掏出手机“咔嚓”几个,然后趁她转过脸来,又抓得几张,再对周遭美景闪了几闪。

    “绝配!这正是‘芙蓉向脸两边开’的活画,很好!”二平喜不自禁。“现在我们可以放肆地摘莲子吃了!”

    二平驾船追逐着一个个莲蓬,香妹就一路在船头摘拗。

    二平要吃那种初步黑缩尚未全老的“润皮莲”,喜欢它的半硬耐嚼而滋润微苦味长;香妹则专喜刚睁眼不久脆爽纯甜多汁的嫩莲。她就专挑这两种莲子来采,采荷叶之上的还怕影响景观,就赶那些躲在荷叶之下的采。他们时而歇、时而吃,美不胜收。

    “又是一幅妙画!”

    听二平手机响过几下,香妹抬起脸来:“妙什么?吃相不雅!”

    二平欣赏着时手机画面:

    “这图回去稍变几笔,就叫‘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这两句我听不明白。”

    “这是一首晋乐府中的两句。深有寓意呢!是说一女子边吃莲边玩水,自然就想起了爱情。”

    香妹绯红了脸:

    “你逗我吧?为什么不说男人吃莲想起爱情?”

    二平认真道:

    “真不骗你。水本来代表女人,她所弄的莲子当然就代表男人。莲子又有‘爱怜’的意思,‘清’又有‘亲’的味道------那女子仅仅是爱莲吗?话外之音就是讲一种含在心里羞于启齿的爱情,而且那爱情又恰如莲子跟水一样,相养相惜,不能分离!”

    “多么意味深长啊!”香妹笑着朝他放眼过来,“你那幅画还当真把我说中了!-----是在想爱情。”

    二平不会调情,这么好的机会也没趁热打铁接过话题去,只是略一红脸继续撑筏。

    很快船出荷林,来到一处几乎全是像马赛克一样面贴在水上的荷叶之中。也有几支稀稀的莲花傲立其间,花朵小而单瘦,野倔精神。

    有几片较鲜嫩的荷叶被连筋带络咬缺了多半,一条草鱼和两只湘鲫正在不远处鬼头鬼脑地撕咬趋玩一皮半老的踏水荷叶,发着“吧嗒、唼喋”的声响。鱼儿见得船动篙影,沉潜下去打浪而走。真个“鱼戏新荷动”

    香妹指那剑麻一样的瘦花瓣道:

    “我叫你拿它们画一幅《清水养瘦花》的画!”

    二平惊心她竟能代自己先声!颔首不已。

    小船继续前行,来到一片白水。这里水深而凄清,叫人不寒而栗!谁也不敢去想象那凄清到黑的水底隐藏着的秘密。顺水平面看去,却只见水光灵动,波影微漾,恰是“縠皱波纹迎客棹”的境界!二平便放了篙,随船所偶地欣赏起周围远近胜景。

    这时,百数米开外那柳、荷交界之处,陡然旋动着响起一阵低沉可怖的“呼啦!哗!”这样压抑着界临爆发的声音,他们听得有异,一齐转头西顾。

    那一股一股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惊风,毫不客气地扫散了湖滩上淡蓝色雾翳,一会儿甩动柳条、压弯杂草,一会儿掀翻荷叶、掠取水珠,流星大步朝他们追逼过来!

    “快,趴进舱里!”二平高叫一声,迅疾把住竹竿深刺到水下为舵,迎风调正船头使劲稳船以待。

    香妹赶紧伏舱猛力捞住两边船舷------他们这时才真切感受到那股飙风的力道:它带着潮湿的水雾和浓烈的腥膻腐臭味,将他们连同小舟往上猛一拽抬、又狠狠抛下,如此数遭之后,再绕周近清理扫荡几圈,消失在远处的洪荒野外。

    二平大呼痛快!

    “刚刚还是‘荷阴斜合翠,莲影对分红’,转眼变成‘多少绿荷相倚恨,一时回首背西风。’老天又慷慨送我一幅画来,快哉!”

    他又怅然若失地沉醉在对那场乱风的回味中。

    “你还有心情在这里文雅!”几个寒颤之后,香妹早已吓白了脸。“船都差点被它撩翻!弯在这里吓死人,赶快换一处水浅的地方吧!”

    二平桡转船头。“我突然又有了一幅画!这画的题目叫《荒湖生野鬼.》。我要把这湖上临黑或侵早的模糊景观画出来:里面雾团湿气阴森恐怖,明花暗草之外,一些或有或无的黑团似人非人,似鬼非鬼........”

    香妹打断道:

    “不要!这名字听着就害怕,将来有哪个会买你的帐啊?!你顶多拿刚才那句‘一时回首背西风’做题目就够点了,莫要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去!”

    勾首沉思一阵,二平仰起脸来:

    “你的话让我想到齐白石的典故:齐老六十岁以前学八大山人,画风孤傲苍凉,所画都买不到好价。后来遇到命中贵人-----他的恩公陈师曾,指点他改画能被大众接受的红花墨叶。我对他的媚俗低头总是不能认同,暗下决心偏要走他反路,将他未竟的事业进行到底........”

    香妹朝他挑挑眉:

    “人家费好大力气踩出一条现成路摆在那里,你怎么非得去开荒?!如今我就是你命中贵人,我叫你改为热闹画风,你依不依我?”

    二平哪有气拂逆她?他怯缩地眨一眨眼。

    “那只有遵命,我愿意随你庸俗一点!”

    香妹得意朗笑:

    “可见只要主意好,就有市场!”

    船来到一处菱、芡、荷与不知名杂草混搭别致的地方:那被开着紫花的菱芡欺压得矮小异常的荷叶们,交错隐现于疏朗的矮莲高花之间,同时又与其他数个品类聚散有序地各司其主,还彼此避让照应得可亲可画!加之太阳也很凑趣地冲破了云层,对他们大放起异彩来,万物全然点金披银,远一望去,霎时间满世界皆为琪花瑶草!

    面对这般如幻如梦的花花世界,香妹爽心直唤:

    “你带来的那支笛子呢?快吹一个吧!”

    二平从舱里拣起一支短笛来。

    “吹什么呢?我不会曲,只会吹歌。”

    “那正好吹‘洪湖水,浪打浪’-----”

    二平深呼吸几下,昂首挺胸坐于船头,小试几眼音,即深情婉转起来。

    虽则那笛音不算怎么精纯专业,但因其曲谱情韵绵长,和吹奏者的精充力足,音调音色还算到位,基本能点到心坎上的好处。

    尤其在境迷情动的香妹听来,真如凤鸣丹山,芙蓉泣露,一任升入云雾仙界,又转去涅槃幻境,已不能自持!

    “简直天籁之音!听得人家的三魂七魄都跟你波波颤呢!你再吹两遍来!”

    见有了市场,二平岂不卖力!

    这时,从迷倒沉醉中醒来的香妹已是满脸泪花:

    “你的笛音这么响亮,一定传到对湖我家去了,我爸爱听死了-----说不定正在大堤上张望我们这边呢!”

    二平顿然来了兴趣:

    “你爸是什么样的人?”

    香妹骄傲地告诉他:

    “是个潇洒的人!他也能吹笛,只是吹不你这么好。他早前也教我吹过基础音的,我的肺活量是好,但吹出来生硬不优美。我爸对你肯定感兴趣!”

    “那你妈呢?”二平张口一句。他再一回想这话头话尾,不觉满脸涨红!

    香妹笑盈盈望着他脸:

    “我妈最好了!她勤快能干,简朴善良,善解人意又知冷知热,要是将来找到女婿,保准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丈母娘!”

    听她一番眉飞色舞,二平岂不咂嘴吞咽!美沉下去好半晌才浮起神来:

    “她多大年纪了?”话音未落,二平就惊觉到自己的唐突失言,手一抖,笛子险些掉落到湖里去!

    “我妈明年四十三岁。欸,你问这个做什么?”她像看着一个陌生小孩那样新奇地注目他。“你好古气!连我也懂得不问你妈年龄。”

    二平不敢正视她,低声一句:

    “你妈比我哥才大十来岁呀!”

    香妹被他那犯了错似的神情逗得发笑:

    “你何以不说,你和你哥年纪加起来,就比我妈还大呢?!”

    接下去她又改用特温和的语调:

    “我妈最怕我去靠近那种青皮后生,反复叮嘱,要我找个年龄大又稳重可靠的.......”这时香妹也发觉自己切题过深,竟再也找不到好辞往下讲!

    “我真羡慕------”无数词语在二平心内如乱锣相击,他哪句也抓不到,只得一吐舌打住。

    “羡慕谁?好端端的,你如何只讲半句!”

    其实,二平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一时脸红如天际凝霞!

    不想偏在这时,他嘴巴不听使唤似的冲口而出:“好羡慕------你未来的金龟婿呗!”

    香妹却稳坐不慌,她饶有兴趣地纠缠了一句:

    “你认为我那金龟婿是哪一个?”说完一别脸-----原来她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二平哪有胆脸与她在这件事上深较?便往菱叶上一指:

    “鸟!”

    这鸟儿已经在他们周围呱噪多时。只见它背羽炭黑,红眼橙腿,一道孝白从脸侧、颈颔披拖到肚皮。迈着外八字,大步流星踩过贴水的荷钱菱叶。

    莫看它体重不过三两,却精充力沛,随着它小脑袋一勾一昂,打出那声音来洪亮如母鸡报蛋、野豺吠鬼!那机械重复的“苦恶”、“苦哇”的促读之声,直令人耳裂鼻酸!

    更兼另一只胆小同伴早已飞窜到二、三十米开外,在那里“嘎啦啦鸹孤啊鸹啊孤啊”一串惨叫应鸣,岂不叫人美感雅兴一扫而空!

    香妹说,原来她家荷塘里也有这样两只,妈妈告诉她,那是“勒死鸡婆”,由古时被婆婆折磨至死的一儿媳妇化身。本还有个很凄长的故事,妈妈不愿对她讲。妈妈每次听到这样的叫声就厌恶透顶,必拿竹篙或泥块打飞它------谁知那样几次倒把它们胆炼大了,频走频来。如今香妹自然深恶它的猖狂不详,但因对它没法,就只好装作熟识无睹,置若罔闻。

    二平纠正说,那鸟学名“白胸秧鸡”,俗名“苦恶鸟”,传说无辜,实多情逗趣。

    “看我们尽讲些什么呢!”香妹不安禁忌,哀笑不悦,快催二平移舟它处。

    这片区域与湖中那茫茫百浪仅仅一梗之隔,从花草高低可判断水的深浅不一。枝条拖舞的垂柳之畔,如音符般花搭几堆菰草、数茎红蓼,再斜连一长带青伞莲花,远观此处恰如一根长长的红绿飘带狂舞风中,其结络分明,凹鼓神逸,妙趣天生!二人立马痴醉!

    依偎于此奇景之中,二平又吹了一曲低沉伤感的《鸿雁》,那分明是要与它们恋别;放下笛,又饱含深情唱了首《草原之夜》,似有给它们祝福之韵。

    香妹也被他逗起了歌兴,提议二人齐唱新潮的《荷塘月色》和经典老歌《藤缠树》。尽管二人都有点左嗓子,却深深地把对方感动到了。

    热泪淋漓之后,香妹又提议合作一首诗。二平哪不痛快!“那就来简短一点的民歌风吧!”这又恰恰合了香妹本意!

    很快,激情难抑的香妹就放胆吟出了前两句:

    “茫茫情海两篙撑,撑入天上银河行。”

    二平一仰脸,即笑对上:

    “情高人世云澄雾,光蔽繁星三点明。”

    二人交相赞叹:这篇诗连接自然有如榫头对榫眼。由于过分激动,他们都明显感受到了对方那急迫喘息着的颤颤胸音。紧接着四目又热切对视。之后又是一大阵窒息晕眩的沉默------那时的空气真要凝固了,时间也停了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