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坟头老者

知汝应有意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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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枝头,陶姜睡了一天,正想伸伸懒腰坐起身,却忽然听见隐约有低泣之声传来。一开始,他只嫌扰耳,遂翻了个身佯装没听见。可是四下太过安静,老者的哭声不管不顾地直往人耳朵里钻。

    他睡不着了,只好拨开树叶往下一瞧,只看见树下有一位年逾六十的老头坐在一处坟堆上,蔫头耷脑地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十分可怜。

    花白的头发柔软无骨,温顺地依偎在那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寿衣上。

    哭丧呢这是?

    第一次见鬼自己给自己哭丧的。

    白日里,陶姜奉公出差途径此处,因为烈日炎炎,他懒上加懒,十分想睡上一觉。凑巧,面前就有一棵参天古树,枝繁叶茂,乃是乘凉的绝佳之处。于是,他便挑了一根树枝睡去了。这一睡,就睡到了更深露重。这坟地所在之处,乃是水中月的边境,人迹罕至,少有人烟。能将坟葬在此处,无外乎两种情况。一是孤苦无依,无人送终,由官家人将其同其他无名尸打包带来,草草埋葬。二么,就是买不起坟地,迫于无奈葬在了此处。

    陶姜将手伸进怀里,像是要拿什么东西。适时,却忽闻惊雷落下,不偏不倚劈中了他所栖身的这棵树。他避无可避,从树上掉落后又滚了几圈。

    当他慢慢回过神来后,他见到了一位同样被雷劈中的女子。老者戚然唤她玉骨仙。

    敢妨碍冥界之主办差,胆子到不小。

    他将身上狼狈的形容清理干净后,正准备将怀里的摄魂铃拿出,准备将老者带回阴曹地府,却在听见老者与女子的对话后愣住,将手从怀里慢慢抽了出来。

    不知来历不明名姓的鬼,即便是冥界之主也无法将其收回。

    于是,他悄无声息地走近,拍了拍老者的肩膀。

    老者身子一僵,脖子一顿一顿地转过来,冲他大叫,“鬼呀!”

    陶姜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吼,吓得虎躯一震。心说,你不就是鬼么,还怕鬼?

    他捏了捏眉头,用手指理了理鬓边的发丝,“老人家,都做了鬼了,怎么还在这儿哭哭啼啼的。你现下的当务之急不该是去阴间投胎么?”

    那老者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我死不瞑目,不想去投胎。”

    陶姜原本想就近同老者一起在坟堆上坐下,但想着死者为大,这样多少有些不尊重。便找了块平地盘腿坐下,与正色打量自己的唐倪并肩而坐,“姑娘你好。初次见面,我叫陶姜。陶瓷的陶,姜还是老的辣的姜。”

    唐倪心说奇怪,眼前这人虽是男子,但阴气太重,想来是冥界人士。只是他现下并未对老者做出不利之举,她也不必去深究他的目的是何,于是轻轻点点头,“公子你好,我叫唐倪,唐三彩的唐,端倪的倪。”

    陶姜觉得有趣,“你为何学我说话?”

    唐倪回答,“我不通人情世故,只好多学学别人是怎么做的,方不至于贻笑大方。”

    陶姜点点头,双手托着腮看向老者,“老人家,我这个人呢尤爱热闹,最喜欢听别人讲故事,您不介意我不请自来,也跟着听一听您的故事吧?”

    老者摇摇头,“我死了近十年,无人问津。有人肯听我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这事说来话长,要讲,需要从十年前讲起……”

    据老者称,他来自西北方一个名为水中月的边境小国,曾富甲一方。只是十年前天裂,好巧不巧,裂的正是西北角,自此,水中月气候喜怒无常,搅得百姓鸡犬不宁。老者是地主,靠天吃饭。老天发了脾气跺跺脚,地上不免也要跟着抖三抖。

    不消几年,他家里的田产就败了个精光。

    这水中月是住不下去了。不止老者这样想,就连他们的国主也这样想。但举国搬迁听起来太过异想天开。天自然是共有的,但不知从何时起,地面几乎早已被先祖瓜分了干净。哪块是谁的,都标的一清二楚。若只有几个流民逃难到他国,这自是可以行一行方便的。只是举国搬迁,任何一位国主都不愿点一点头。

    搬迁后,你这个国主说了算还是原来的国主说了算?你们举国搬迁前来,所占之地可不是一两亩田的事。名义上是避难而来,但这裂了的天什么时候补上谁也说不准。你避难借地的期限是多少,十年还是二十年?我借给你田地,是慷慨白借还是收一些银钱免得你心里过意不去?若是收了银钱,多少又是合理的?你拿的出来么……这么一想,头就大了。也不怪人家不同意。

    那到底还有没有无主之地?有。

    寒山携。十年前,有一位仙风道骨的七岁小女娃在山上建了一座庙,名叫玄都观。她自号玉骨仙,专门做些救济需要帮助之人的事。

    可水中月距寒山携毕竟路途遥远。水中月的陛下只好托付心腹内侍带着银两只身前往祈愿。

    听到这里的唐倪默了一会儿,再次确认,“你说,你们的陛下派人去了玄都观祈愿?”

    老者点点头,“内侍所骑之马都是花钱从别国借来的。”

    一个国家因为天灾落魄至此委实让人唏嘘。

    唐倪心道,像这样的祈愿,她的徒弟不会错将它筛选掉。可七年前,她从未收到过来自水中月的祈愿。她按下心中疑惑,又问,“我听说,去玄都观祈愿都要诚心诚意栽种一棵梅树的。”

    老者搔了搔花白的头,“内侍未细说如何祈愿,只是一月后折返道,说玉骨仙要求进献一名才貌双绝的豆蔻少女。”

    唐倪闻言气的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太不像话了!”这一下用力太实,拍得她腿面好一阵发麻。

    这一下声响惊得老者愣住,连颤巍巍悬在眼睫上的泪珠都忘了抹。唐倪讪讪一笑,忍着痛把欲要夺眶而出的泪花憋回去,“我听说,玉骨仙凡合理要求皆应,除祈愿者需要在山上栽一棵梅树外,并不会额外收报酬的。可是你们派去的人弄错了?”

    老者默了会儿,“照你这么说,我们是教内侍骗了么。”

    唐倪心道,未必是内侍骗人,很可能是有人别有居心冒充她。

    见老者面上后悔之色愈发浓重,唐倪岔开话题,“先不说这个,老人家,您先说说,后来怎么样了。”

    老者叹了口气,“我家娘子去世的早,只留给我一个女儿。陛下下旨,在举国挑选适龄女子。我女儿殷殷在名单之列。”

    唐倪捏了捏眉心,“你们陛下把所有的适龄女子全都送去了?”

    老者点点头,“那玉骨仙选中了我的殷殷,其他女子都还了回来。”

    唐倪又问,“那水中月的祸患解了吗?”

    老者摇摇头,“没解。但玉骨仙助我家殷殷见了停月岛的陛下,陛下见她生的好,封她做了宠妃。将水中月并入了停月岛。”

    唐倪道,“这样一来,你应该是万人敬仰的国舅才对,怎的葬在了这里……”阴风阵阵,吹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老者一怔,茫然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唐倪叹气,心道,也许是那所谓的“玉骨仙”施了法术让他忘记了。要想弄清事情原委,看来还是要去一趟停月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