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一起吃肉

春如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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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酒老汉无名无姓,长了一张寻常百姓的皱皮老脸,唯一还算显眼的也就是嗜酒如命。二两酒要去寻他,人海茫茫,但终究有相遇之时。毕竟有一线因果缠绕,毕竟二两酒还在他的棋盘之中,毕竟二两酒会永远记住他眼中的不屑,莫名其妙却又理所应当的不屑。

    离鸢心中一紧,她一直在猜一直想二两酒的过往旧事,如今听李天奇说起,心中却格外不是滋味。不是同情怜悯,也不是疼惜厚爱,而是不信,来自女人直觉的不信。她想二两酒绝不会带着那个醉酒老汉逃命,因为他的曾经不堪回首,却是拜他所赐。

    抬眸望去,二两酒身上又隐隐多了一层迷纱。他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无动于衷,就连那双眼眸都没有半点颤动。

    他是真的无情,还是又在躲藏。

    猜不透,看不清,芳心大乱。唯有握紧袖中软剑,当出则出,替他挡下狂风骤雨。

    李天奇面露轻疑之色,匆匆将信笺看完,眉宇微微皱起,似乎有些不喜。众人皆是望去,等着下文,准备好的奚落恶嘲通通落空。青衣客见李天奇不愿再念,当即接过口舌:“酒二两,你本是青楼小厮,使些下三滥的手段妄想瞒天过海。如今事已败露,你已不配做我藏剑峰弟子。至于这欺瞒一事,老夫给你个开口的机会。”

    二两酒面无表情的微微转头,看向这藏剑峰大长老青衣客,心中暗笑还真是神仙过日子,养的个肥头大耳。如今施舍机会让他开口,他又能说出几个屁来。人也杀了,山门也进了,除了奉上这一条小命任凭处置,莫非还能把死人说活不成,只是他可舍不得死。

    张口难言,唯有任人宰割。青衣客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似乎很满意二两酒的沉默是金。抬手一招,长剑出鞘,不带半点杀意,但他杀心十足。离鸢面泛薄怒,微微寒意透体,沉声问道:“酒二两是我的弟子,何时我紫服一脉的事情需要大长老你来指手画脚?!”

    大事未能化小,反而越演越烈。二两酒摸了摸了鼻头,轻轻看了一眼离鸢,心中好笑,笑她,也笑他。先前攒下的忘情负义在赤裸裸的现实面前,还不是得乖乖低头。只有她能帮他,如先前那一剑,也如此刻这一言。

    只是你可曾听过,破境难圆,凑到一块,终究抹不掉道道裂痕。

    反讽暗嘲,离鸢拿捏恰到好处。青衣客脸上横肉轻轻晃动,咬牙噘嘴望了一眼离鸢,心中恼怒不加遮掩,他凭什么指手画脚,就凭他坐着头把交椅,是这藏剑峰当代大长老。

    “我藏剑峰半甲子开山收徒,如今预备弟子被无故残杀,宵小之辈趁机混入门中,暗藏祸心。老夫忝居大长老之位,这事当然得管,还必须得管。”

    藏剑峰大长老,好大的威风。离鸢银牙轻咬,针锋相对:“酒二两既已入我门下,此事自然由我做主。何况酒二两是由师兄亲手送入山门,又何谈暗藏祸心。大长老莫非要仗着位高权重,颠倒是非不成,乱我紫服根基不成。”

    离鸢的师兄,当年的离南剑仙,就算如今守着山门,也依旧让在场的各脉长老面色一变。百年前的藏剑峰第一剑仙,这名头如今过了百年,也未曾有人染指。分量斤两,谁都要好生掂量一番。

    李天奇见青衣客沉默不言,暗道此事莫非就此作罢不成。心中千回百转,恶念上头,轻哼一声咬牙叱问:“当年的离南师兄确实一时无两,可如今又岂是当年。若是这小子能算紫服根基,那就别怪李某多嘴问上一句,离南师兄剑道不复,是不是还落了个老眼昏花的毛病?!”

    言出,剑出。

    离鸢一剑在手,寒光骤显,眼眸冰冷如寒山千里。话不投机便懒得开口,不如让这三尺长剑来分个谁是谁非。

    试剑坪上剑拔弩张,气氛陡然降至冰点。李天奇面色悻悻,话一出口便生悔意。青衣客一双眼睛在离鸢与李天奇之间来回晃悠,张嘴一笑:“离南师弟仗剑守山门,此等义举乃是宗门之幸,李师弟切不可胡言。”

    李天奇拱手垂目,嘴角勾起淡淡笑意,权当耳边轻风,吹了就散。离鸢翻手一挑,软剑入袖,恨恨的剜了一眼李天奇,默默不语。青衣客做了和事佬,也不再提二两酒冒名顶替之事。毕竟藏剑峰要的弟子,至少也得是活蹦乱跳才对。

    二两酒有惊无险的将此事抹过,心存感激的望向离鸢,微微拱手点头。离鸢抿了抿嘴,只是心中怅然若失。感激与疏远,或许都在这拱手之间。

    她要的,又岂是如此。

    商贺一直站在一旁,将这事态变化看在眼中,心中泛起阵阵酸意。嫉妒,他就是嫉妒,就是心中不平。接过李天奇递回的信笺,放在手中用力的揉捏一番,恨不得将之碾成粉末。这前后之事如同闹剧,便需要一个小丑撑场。

    二两酒求得一线生机,李天奇赚了口舌之快,青衣客选择息事宁人,那么这个小丑只能是他,大商楚王世子,商贺。笑的最欢,闹得最凶,点头哈腰的以为讨了乖巧,结果成了背锅的笑话。

    数十双眼睛打落在这几人身上,商贺避无可避,更不能叫苦怒斥。萧潇下的信还被他捏在手中,快步走入人群,每走一步便狠捏一下。直到走到二两酒的身旁,他才放缓了步子,双目含怒的盯了一眼二两酒,宛如多了几分吃人的念头。

    并肩错身之时,商贺压低了嗓门,阴狠笑道:“听说你有个做妓的姨娘,可惜本世子没能照顾她的生意,让她欲仙欲死。萧府的人掀了一处坟头,可怜你那姨娘死了都不得安生,曝尸荒野,受万人踩踏。生前千人船,死后万人踩,就因为有了你这个杂碎。”

    杂碎,好熟悉的称呼。商贺没能大笑而去,但也一舒心中苦闷恼怒。二两酒怔在原地,双拳握紧又放开,放开又握紧。他能感觉到浑身气机不稳,如山洪一般,瞬息便要轰然倾泻。嘴角扯动抽搐,双目沉凝无光,他要忍,他得忍。

    青州萧府,玄天宗萧潇下。

    他祈祷,他们千万别死,千万要等着他“富贵还乡”。

    “观石大会”一拖再拖,李天奇已经没了耐心与二两酒“玩闹嬉戏”。龟仙人看了半天好戏,如今恰到了粉墨登场之时,毕竟二两酒先前的两句请愿还回荡耳侧。

    “准。”

    突兀的一个准字,让整个试剑坪再度沉寂。这里有且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屏风后太伤长老的声音。这里只有一事未准,那就是二两酒收小花为徒,于这试剑坪上观祖师剑碑。

    何德何能,二两酒能得如此纵容偏袒。李天奇不可置信的回头望去,眼中不解,心中愤懑,更有杀意骤起。这是打脸,打的是他李天奇的脸,他那句“放肆”还真的是他放肆。

    仙家无情,宗门有序。无论是李天奇还是青衣客,或是其余长老都不信这根骨平平的紫服三代弟子能有如此大的能耐,打破了千年规矩。

    莫非就凭一个紫金葫芦,那藏剑峰是不是也太过轻贱了些。

    莫非他是布袋和尚转世,可不沾佛门气息,更无宿慧因果。

    想不通,理不清,莫非真是这不问世事的太上长老有了悲天悯人的可笑心思。

    青衫与紫服相争由来已久,如今这试剑坪上,四脉新收弟子眼前,青衫一脉可谓是先输一筹。青衣客眉头深皱,再没有先前的风轻云淡,沉凝的望了一眼李天奇,眼中潜藏的杀机蠢蠢欲动。李天奇会意一笑,颔首说道:“太上长老网开一面,弟子不敢多言。只是门有门规,酒二两既然决意收徒,那抢徒之战也就在所难免。”

    抢徒,一个抢字已经道出个中利害。这本是在天骄大才身上才会发生的事情,如今却是落到了小花的头上。她不过是只还未化形的小老虎,又有何独到之处值得旁人哄抢。二两酒面色一凛,他知道这是李天奇或者是青衣客朝他,朝紫服一脉递来的杀招。他也知道抢徒之战从来都只有胜负,不论生死。

    只是此刻,他已经不能反悔,更不会反悔。

    龟仙人面露深沉,第一次收敛笑意,一双细眼透过屏风,不知是在看二两酒还是李天奇等人。沉默半晌,终是表态:“酒二两刚入宗门,年纪尚幼,修为尚浅。但既有门规,这抢徒之战也是理所应当。带他从剑塔返回,同辈之中若是有心方可挑战。但我龟仙人也立个规矩,抢徒之战有且只有一次。”

    每当开山收徒,藏剑峰剑塔便会开启,时有三年。“观石大会”结束之后,众弟子便可前往剑塔试炼,磨练剑道。传闻剑塔之中藏有历来长老先人的剑法剑技,有缘之人方可得之。

    龟仙人叫破了自身身份,倒还真是让青衣客等人心中咯噔一下。他们可是清楚,藏剑峰只有一只王八敢自号龟仙人,修为已是半步飞升。论辈分,更是比门中太上长老还要高上一等。

    二两酒不知这龟仙人就是那花甲老头,涌起几分感恩之心。抢徒之战已成事实,如今能拖个三年五载已是万幸。吸气入口,面色恭敬的拱手一拜:“谢龟仙人大恩。”

    李天奇嘴角划过一丝冷笑,莫说同辈,就算同龄之人,这小子又能胜得过谁。仿佛再看一个死人,他很是大方的施舍了几分同情,似笑非笑的望了一眼二两酒。

    离鸢心中有些不安,但既然有了龟仙人坐镇,想来那个师祖姐姐也不会袖手旁观。只是想起二两酒,心中顿时愁绪纷飞,师祖还是师祖,只是这声姐姐,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出口。

    二两酒再度回眸,眯着眼看向李天奇,寒声说道:“今日之赐,弟子铭记于心。”

    李天奇轻蔑一笑,故作宽怀的笑道:“心中感恩便好。”

    感恩,恩将仇报的事情,他也格外拿手。挤出一张笑脸,低头拱手,轻声说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弟子若有机会定会杀你全家。”

    他还真是大逆不道。

    青衣客等人心中一惊,再度将目光投来,仿佛要将他里里外外看个明白。最后也只是冷笑摇头,只当是听了小儿胡言,泼妇骂街。李天奇被人如此问候,心中怒气翻涌,但又不想跟这无赖小子斗嘴,只好不咸不淡的吐出四字:“恭候大驾。”

    二两酒没有说笑,也不像是说笑。敢在这四脉长老弟子面前,说一句杀你全家,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不管旁人如何他说妄自尊大,他都只是那个二两酒。心中异想天开,嘴上胡说八道,但他永远不会让自个儿失望。

    就好比此刻转过身,小花低头在他手心轻轻舔-舐,他笑了笑,不牵强,不苦闷,不会心事重重。

    他说。

    “一起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