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张 朱雀朱雀

春如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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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两酒逃了三月有余,寒冬换初春,宛如新生。

    听着这一声“人齐,上路”,心中憋了三个多月的闷气戾气一展而尽。他不知道这老头子上的是哪条路,但想来总比他这一路瞎闯要实在得多。怎么说也是化外仙门,敢拿这青州头号纨绔做活靶子的地方,底气可会差了?

    只是不知较之玄天宗如何,较之百花山又当如何。

    心事重重,这是难得的牵挂。二两酒心中暗暗计较着玄天宗的少宗,百花山的圣女,若是放在俗世之中那可就是门当户对。他一个穷苦小子,若是不能在仙门之中混个出人头地,怕是连百花山的山头都摸不清楚。

    二两酒恨得牙痒痒,直骂狗日的老天爷待人不公,瞎了狗眼。让他这机灵能干,吃苦耐劳,长得还算凑合,心思还算“良善”的大好年青平白受了十六年的苦累。他心中喋喋不休,一路上都未曾找人搭话。

    一行十人,除了那老头之外都跟他岁数相仿。二两酒心中觉着他这半路出家的和尚终究是底子薄弱了些,这八人的修为应当都是中三品,体内藏气。想起唐青尚有一手“面生暗纹,入魔饮血”的保命手段,这八人莫非谁没一手两手压箱底的东西。

    可他二两酒,还真就没有。

    逃亡三月有余,二两酒就算是餐风露宿也没敢放下修行一事,每有闲暇总会照着《握奇经》上所记锤炼武道,可始终还是停滞不前,一直在那七品之境。

    他翻来覆去想了很久,不能引气入体是个十分严肃的问题。莫非当真是他根骨太差,就连这天地元气都不肯往他气府里钻?莫非真让那张铁牛说对了,他这年纪习武难有大用不成?

    六品七品,宛如天堑鸿沟。二两酒摸不到门槛,只感觉前路迷茫,不得其门。本想厚着脸皮找身旁之人指点迷津,可见他们先前那如狼似虎的凶狠模样,还是觉着少惹为秒。这便这便故意放慢了脚步,落到了人群的最后边。

    糟老头将二两酒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此刻见他与自己并肩同行,心中笑道:“这小娃,除了有些胆色尚有几分机灵,难怪敢做这杀人越货,冒名顶替的勾当。”

    二两酒自然不知道糟老头如何看他,也不急着开口,只顾着埋头走路,用余光偶尔瞥上一眼。粉门勾栏里学来的本事,想要多讨几个赏钱也得等公子哥尽兴之时。不能冒昧,不能心急,想要跟这老先生套上近乎总要讲个时机才是。

    时机,他却不知玄天宗的萧潇下也在等一个时机。如今,确实被他一手毁掉。

    青州城外千里之地,萧潇下本在玄天宗少宗密室之中盘膝打坐,闭目修行。密室之内唯有一高一低两盏长生灯,早在萧大公子被二两酒一刀捅死的夜里,萧潇下头顶一尺的长生灯便已熄灭。如今他身前这盏也是灯火摇曳,再看他面色时而酱紫,时而苍白,变化不定。

    萧家八百铁骑,兴师动众苦苦追了三月有余,也没能逮住二两酒这只狡猾的耗子。萧老三一人扛着长房威压,将萧大公子身死的消息一拖再拖,始终没给玄天宗来个信儿。可他哪知道,萧潇下早就知道此事。一直未有动作,不过是无法动作罢了。他养了十年的萧大公子,如同心魔,就是要斩之证道,留着立地小宗师之用。

    密室房门骤然大开,久违的光亮铺满密室。萧潇下背对着的人影,身高七尺有余,在这光束之下尤其高大。

    “养心魔证道,可是无情至极。不过是一个世俗凡物,若是放之不下,还谈何修行。”

    道门斩三尸,斩除执念,方能得道成仙。养心魔之法便是由此衍生而来,萧大公子便是萧潇下养的第一魔,斩之方可修为大进。如今这说话之人乃是他的师傅,也是这玄天宗宗主曲九子。

    十年前,萧潇下本是青州城内一稚童,被曲九子破例收作关门弟子,当时说的一句话便是:“心如饿狼,有死无生。”

    玄天宗十年,曲九子可谓是衣钵尽传,就连这养心魔的秘法也未曾藏掖。萧潇下位列少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丹药功法取之不尽,修为进境神速。如今虽只有四品修为,可却是刻意压制,想要厚积薄发。

    三尸之中下三虫,中三虫,上三虫。

    萧大公子为第一魔,斩之立地小宗师。

    百花山圣女暂为第二魔,斩之方入神游境。

    曲九子便是第三魔,飞升境前杀之证道。

    萧潇下面色缓缓平静,一口浊气突出,起身拱手,朝着曲九子作揖行礼,恭敬说道:“弟子执念过深,劳师傅担忧。不过这杀了家兄之人,弟子必杀之。”

    话音落下,萧潇下一指点出,高处的那盏长生灯骤然明亮。二两酒,这个不知名的杀人凶手成了萧潇下的第一魔。曲九子面色无悲无喜,双眼深沉,满意的点头,漠然开口:“紫薇星数所显,杀你大哥之人如今已到胶州。”

    萧潇下颔首低眉,恭敬道谢。只是那潜藏在眼中的隐约杀意,恶毒深沉。他知道,他也是曲九子的第三魔,只是不知这对师徒到底孰强孰弱。

    时机,等待。

    萧潇下和曲九子相视一笑,彷如心照不宣。

    二两酒不知道玄天宗里的那对师徒打着什么主意,只是他这一路,足足走了月余。

    翻山越岭,跋涉千里,他心里一直记着大致方向,想着此刻应该已经出了大商王朝。放眼望去,连绵山脉好似蜿蜒卧龙,其间有一瀑布如玉带悬空,飞流直下。四周荒芜人烟,丛林茂密,时不时的传来兽鸣鸟叫。众人驻足,山风拂面,带着点点清香,沁人心脾。

    一行十人,糟老头坐在一方巨石之上,取下腰间酒壶准备小酌两口,却是发现空空如也。二两酒见此机会,连忙取下腰间葫芦献上殷勤。其余八人大多席地而坐,更有的干脆躺下,见二两酒这副德行,心中鄙夷。二两酒可没闲心多管,他比不上旁人家世显赫,该拍的马屁就得拍,该说的好话还得说。

    糟老头没有拒绝二两酒这带着几分私心的美意,一股脑便将紫金葫芦里的美酒喝光,似乎还有些不满的问道:“就二两。”

    二两酒点头,小声说道:“小子酒二两,只带二两酒。”

    苏妲己,酒二两。

    他嘴角不禁挂起一抹笑意。那糟老头子见了,还以为他动了春心,这便说道:“心中既有牵挂,何必要来闯这条独木桥。”

    二两酒眉头深皱,他生来就不是走阳关道的命,若不能拼着一股狠劲闯这独木桥,怕是一辈子都只能坐井观天。只是这话,他不能说,更不想说。糟老头叹了口气,在他耳边说道:“这大好机会可就要被你错过了。”

    二两酒如梦初醒,看着那糟老头脸上并无半点怜悯之色,心中感激。

    迎风而立,将心里的小心思收敛干净,静气凝神,闭目遮耳。也不管其余八人对他指指点点,鄙夷嘲弄。他是个在粉门勾栏里翻转折腾了十六年的低贱小厮,染了一身俗气,藏了一股戾气。若不净心,如何能与这天地契合,纳气入体。

    俗世繁华,常叫人贪恋流连,到头来,不敌百年白头。

    红尘易醉,总叫人画地为牢,说到底,不过浮华一梦。

    二两酒感觉到了气,他梦寐以求的气。如长河滚滚奔流到海,他就是那片海。

    浑身上下三百六十五处气府疯狂旋转,肆意吸纳。洗毛伐髓,仿佛每一缕元气都在冲刷他的肉身。脱胎换骨,二两酒的内府筋骨正在一寸一寸的变化,多了一层淡淡的玉色。二两酒并不知这等变化,糟老头也只是凝神注目,难窥究竟。

    当年布袋和尚初次见到二两酒时,便是觉着他根骨清奇,虽是不如道婴佛子,但也是上等良才。这才将朱雀残灵渡入他的体内,当时所存的除了寻求解脱的私心,还有一份机缘。若二两酒能撑过朱雀七宿饱满不死,自然能有一番造化。可若是早夭命丧,也不过是这天地之间少了一粒尘埃罢了。

    布袋和尚释道同修,尊为佛门第一大金刚,本有机会成为净土宗第四位世尊。可最后,还是被朱雀残灵吸食了三百年修为,化作飞灰。朱雀残灵在唐青死的那夜,七宿圆满,本欲开天飞升,最后被真武大帝派下十八天兵所阻。

    南宫雨陌和苏妲己皆以为朱雀被天劫天兵阻拦,三魂六魄散尽,世间不存。可作为天之四灵,就这般消弭于天地又如何对得起这朱雀二字。二两酒体内存有一道气,半红半金,有朱雀一道本源,更有布袋和尚佛门气运。

    二两酒的造化便在此刻悄然而来,虽是玉色尚浅,并未布及全身筋骨,但仅仅只是这一个趋势,一个可能。玉骨琉璃,就连佛门三大世尊也未曾拥有,被推崇为佛门第一根骨。也让他有了资格与这天下风流俊彦争风吃醋。

    盏茶功夫,二两酒只感觉体内元气如泄洪一般,纷纷溢出体外。心中波澜再起,这样的机会他不能错过,也不敢错过。心神不稳,面色变幻不定,双眼紧闭,眉宇深皱。糟老头看着他似要走火入魔,再度传音:“堵不如疏,藏不如引。”

    八个字道出了二两酒的困境,他试着将天地元气困在体内,却始终难有大用。聚气修行,世人常以为是藏气入体,倒是落了下乘。二两酒稳住心境,渐渐放开心神肉身,尝试着与这元气接触,虽是不能言,但那其妙的感觉却是只有他自己明白。

    恰在此时,朱雀留在他眉心之中的本源之气骤然壮大,游走全身三百六十五处气府。天地元气扑面而来,再如江河入海,存于他周身气府之中。不仅如此,二两酒后背之上骤然突变,七个小点如漩涡一般凭空出现,正如那朱雀七宿。

    莫非朱雀还想着重头再来,还是二两酒已经成为了朱雀在这世间最后的遗留。

    或者他就是朱雀。

    三百六十五出气府本是天定,朱雀七宿的出现无异于逆天而行。二两酒只感觉背上一阵火辣,钻心的疼,大汗淋漓,他不吭一声。十多年的苦痛折磨都忍不过来了,此时他怎愿认输。咬牙不放,只听一声轻响响彻在他心间。朱雀七宿之一井宿瞬间绽开,藏在他的脊背之下。

    方圆十里,天地元气骤然聚拢,驳杂狂躁。丛林之内,狼嚎虎啸,声声嘶鸣。无数鸟雀从林间飞出,各自逃命。

    天地异象,白虹贯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