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择婿 修

秦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笔下文学 www.bxwx.net,最快更新乌衣行最新章节!

    傍晚皇宫。

    膝盖上放着竹简书籍,她垂下眼睫,赏着纤纤十指染上的鲜红蔻丹,“不愧是谢家芝兰,才华横溢自不用说,容颜举止均也不俗。”眼眸微转,看着垂首立于她身后的侍女,司马纨问道:“雀儿,我让你打探的东西呢?”

    雀儿立刻上前,站在司马纨身旁,轻声很快地说了什么。

    司马纨便嫣然笑了起来,连声道:“雀儿你做的甚好!”

    那侍女脸上依旧宠辱不惊地淡笑,“那谢氏女郎今日不是把《学道戒》,借给了公主,说明她和公主有些亲近了?”

    “我总觉得,她心底仍旧是防着我的。”

    “为何?”

    “没办法,我以喜欢王烨之的名义接近她,可一则她并非王烨之亲妹,二则他们只是幼时亲近。王烨之都在兖州待了好几年了,我这才亲近那谢家女,这点本身便值得推敲。”

    “公主容姿皆绝佳,就当喜她谢家女郎,怎也不可?”

    司马纨笑容微敛,叹了口气道:“她幼时便名扬建康城,可见天资聪颖,绝非俗类。若说喜欢,我倒也是真喜欢她的。”

    雀儿喔了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我倒宁愿她是俗类,我司马氏公主的身份尴尬,定是不能与谢幼安为友的。”她语气感慨,心中万千思绪掠过,抬眼笑语嫣然道:“雀儿,谢幼安今日邀我去登山雅集,我猜是在四月初,我得好好谋划下,送她的大礼。”

    “公主!”另一侍女琴儿匆匆上前,面色焦急却隐露喜色,行礼后忙道:“琴儿听闻姑姑说,今上要为公主择婿了。”

    司马纨还没说话,雀儿先抬眼道:“莫急,慢慢道来。”

    琴儿的姑姑在司马曜身边侍奉。她终生无子,视琴儿为亲女,所以总是把大小事说与琴儿这个侄女听。琴儿也算是晋陵公主在父亲司马曜身边的耳目了。

    “姑姑说告诉琴儿说,今日王元琳觐见时,陛下同他道,‘主婿但如刘真长、王子敬便足。如王处仲、桓元子诚可,才小富贵,便豫人家事。’”

    她眸子微睁大,长久无言,雀儿惊异之后垂眸思索。

    公主的驸马要找像刘真长,王子敬那样的人。此二人都是流连山水,清谈名士。这分明是在和王珣商讨为择婿人选了啊。

    王元琳被陛下倚为心腹,得令必会用心觅婿。父亲说当年的王敦、桓温一旦得势便干预皇家事,想来是放弃那个念头了……王元琳会找谁呢?晋陵公主思忖良久,忽然醒悟,继而长长叹气。

    “公主,怎么了?”雀儿与琴儿同时道。

    还能找谁呢,现今能堪比刘惔王献之的,侨姓顶级门阀王谢袁萧之间,也就只陈郡谢氏的谢混,和琅琊王氏的王烨之。而琅琊王氏已尚过公主,晋陵公主几乎能断定,父亲选择的一定是陈郡谢氏!

    她以手掩面,阖上双眼心中既喜且悲。说不出的复杂,久思之后还是喜意甚过其他,刚欲吩咐雀儿道:“那登山雅集上的……便罢了,我……”

    她停顿,细思之后,面露笑意道:“我且真当送个礼给谢氏女郎,让我来想想。”

    昔日司马纨的叔父司马道子醉酒后,眼带暗示说道:“待你大婚之日,云姬之墓也该迁到皇陵了。今上同我都后悔了,早些也该让你嫁给安西将军陆恒,现在让谢家得了此人……”

    之后絮絮叨叨一通,大抵是对谢家的不满。若她能嫁给陆恒,云姬就能葬入皇陵。这样的暗示和诱惑,司马纨不可能不明白,也不可能不动心。

    她费尽心力走近谢幼安,也正是为此——有意学一学姑姑新安公主。

    新安公主爱恋王献之,但王献之早有恩爱甚笃的妻子。她依旧几次三番恳请圣旨,终于如愿以偿下嫁王献之,逼退了正妻郗道茂。不过那时郗家式微,否则圣旨哪里有用。

    她苦费心机,又因今上的一念,尽数完全不同了。

    生逢乱世,哪怕她贵为帝女,命运依旧抓不在己手。

    ***

    “阿兄,你与袁平交好,可曾见过袁家的女郎?”谢幼安想了想,道:“就是袁平的嫡亲妹妹,名唤英英。”

    “有些印象,这个问我作甚,你平日里各处雅集上从没见过么?”

    “我倒是和她说过些话,”谢幼安思忖良久,手托着下巴迟疑地道:“但和我想象里的不太一样。”

    “什么不一样?”

    “印象里只相貌不错,有楚楚动人梨花之姿,似乎也有些小才。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她应该不会这样普通的。”把安复临逼得藏在深山的女郎,怎会是这般无害的纯真女郎?

    谢景恒漫不经心地笑道:“错觉吧,像袁家女郎这种贵女,建康城里一抓一大把,哪有什么怪异之处。吾妹这般女郎才不对劲。”

    无视他的调侃,谢幼安指骨敲了敲桌子,确定地道:“你替我仔细查查,过几日的登山雅集,我要和袁家女郎好好交谈下。”

    “好吧好吧。”谢景恒也不问她想作甚,漫不经心地便应下来了。

    “阿兄?”

    “嗯?还要我作甚?”

    “萧时禹哥哥操练的水军,据说军容颇佳?”萧时禹是谢母萧氏的侄子,也就是谢幼安的表兄。

    谢景恒咦了声,这才问道:“你到底想作甚?”

    “终于等到你问我了。”谢幼安垂下眼睫,轻笑道:“意在谋北。”

    “什么?”

    “谋取燕国。”

    谢景恒震惊地看着她,半响无语,直到看清她眼中没有一丝玩笑,久久静默,才道:“为了陆恒?是他想要北伐对吧。”

    见谢幼安颔首,他又道:“你可知道,陆恒北伐无论胜败,对整个谢家都没甚么好处。”

    “嗯,大概吧。”如果说谢家会有人支持她,能理解她一女郎心中深藏着志向,那毫无疑问便是谢景恒,她道:“但也无所损益,你我小辈便当全太公遗志,有何不可。”

    太公谢安为宰相时,劳苦功高,但也深受各方忌惮牵制。他逝世前仍想着开春北伐,收回故土。

    “你既然都想明白了,我还能说什么。”谢景恒神色复杂极了,叹气道:“萧时禹第一次操练水军,能有多大成效。吴郡四处皆水,那里水军才操练的好,你打他们主意去。”

    东晋只重步军和水军,很少一支的骑军是陆恒麾下亲自操练的,虽然锐不可当,但人数太少了。

    “吴郡多是私兵,用来守着他们自给自足的庄园,必定一个兵都不肯借出来。”

    “也是,但萧时禹手里一千水军,能抵什么用?”

    “有没有用,日后才知晓。况且我希望萧家能摆个态度。”

    “我明白了,你是想要分功,整个北方士族的立场,足以大过皇族。”谢景恒眼带赞扬,又道:“但萧家那儿不急,你把王家袁家说服了,萧家自然急着参加。”

    “陈郡袁氏中庸得很,软硬不吃。非但不能以利诱之,还不能以名媚之,更不能以权相惑。”谢幼安叹息。

    “是相当棘手啊。”

    谢幼安正色道:“所以阿兄,歪门邪道正是你拿手好戏,这次全靠你了。”

    “求我还敢损我?”

    谢幼安双手合十,作认错状道:“不敢,不敢。”

    “就算侨姓四望不阻拦,吴郡那边你打算怎么办,是笼是贬?”

    “尽我所能笼络其。”

    都是赫赫有名大门阀,江东吴郡的豪强们。如非必要,轻易怎敢贬压他们。

    “陆氏看来是没问题了?朱张顾却各不是省油的灯,我不觉得陆恒能说服他们。”

    “拉拢好陆氏和顾氏,其余便没有问题。”

    剩下两姓就多半会加入北伐,哪怕不参加也可有可无,左右在吴郡捣乱不得。

    “看来深思熟虑过了啊。”谢景恒压低声音,问她道:“那顾家你想怎样?他们家主可是了不得的老狐狸,年轻一辈子弟颇有出息,实在不必趟这浑水。”

    “老狐狸才好办,给足了肉,不怕他们不咬饵。”

    这话将谢景恒逗乐,笑了会儿道:“看来你还要去趟吴郡?”

    “不必,陆恒手上有能用之人,我只需提点便可。”

    “何时搞定王家?”

    谢幼安唇角牵出无奈的笑,“那要看阿兄你了,什么时候把袁家给我弄清楚。”总要先解决完安复临的事和侨姓四望。袁家最是棘手,也最重要。若能让中立平庸的袁家踏出第一步,何愁北伐不成?

    “好。”谢景恒起身道:“明白你的言下之意,我先走了?”

    “不用我送了吧。”谢幼安打开面前茶盖,笑着道。

    谢景恒无奈道:“好好,我自己走。”

    这晚上难得璇玑无事,便也待在了谢幼安房里。璇玑穿着普通的交绢葛衣,脸庞白净秀丽,薄唇没什么血色。时常面无表情的冷着脸,却掩饰不住丽质天生。

    耀灵替谢幼安摘下香囊,又看了看上面栩栩如生的荷花,低声嘟哝道:“这绣工真是好极了,有了这个香囊,别的怕都是不能看了。”

    “晋陵公主还如此谦虚,”甘棠取笑她道:“她若是笨拙,那我们耀灵绣的都成什么了?”

    璇玑拿起香囊,放在鼻尖轻嗅了嗅,道:“兰香,荷花,桔梗,还有一些麻寻子。味道是不错,娇娇更衣时记得取下,不然夜晚恐怕不易安眠。”

    耀灵也不计较璇玑的取笑了,急急追问道:“为何?这些东西怎么了。”

    “别紧张,都是提神的而已。”

    “女郎为何要将《学道戒》借给晋陵公主?释子的藏书,女郎不想看吗。”耀灵拿着梳子,顺着谢幼安的柔顺乌发轻轻梳下,便望着铜镜里那张素白精致的脸,她有些不解道。

    谢幼安笑了笑,还未说话,甘棠便继续取笑耀灵:“让你平日里不多多看书。释子那本《学道戒》是哪里来的你还不知?”

    “咦,我怎知释子是哪里弄来的?”

    “傻丫头,那半部《学道戒》是谢家的。”璇玑笑道。

    “啊?”耀灵望着谢幼安,又看了看璇玑,道:“我怎么不知。”

    “只因释子与女郎有缘,谢家才将《学道戒》借给释子雕刻。”璇玑替耀灵解惑道:“释子哪儿才区区半部书,谢家却有支公原本《学道戒》。你说女郎还拿回那半部做什么?”

    耀灵这才露出了悟的神色,她点点头道:“嗯,倒不如借给公主,还她香囊的人情。”

    “那释子最是老顽童,明知当时众人无处读那《学道戒》,还偏偏出了道支公书中最精妙的玄佛理意题。”璇玑微笑道。

    “明明小气得很,还要装作大气之人。故意将书借与女郎,就是不想给那些俗客刻下书简,是也不是?”

    “我说呢,为何借书非要答题,原来是这样。”

    “没错,的确是个小气的老顽童。”谢幼安似乎想起了什么,漆黑眼眸浮现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