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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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慕云深和洛紫离开凌云宗后的一天。

    九剑峰后,古墟深处。

    刀剑皆沉,沙石皆静。晨曦到来前的古墟一如既往的寂静,无风无云,无声无息,放眼望去,只那寻隐峰上坐着一人,白衣静默,残剑缄默,这一人一剑静如雕塑,仿佛与山峰融为一体。

    须臾,古墟外晨曦到来,古墟里霎时狂风乍起,如刀鸣剑吟、山崩地动,猎猎风声在万万道沟壑中呼啸嘶吼,有沙砾被卷起抛飞,昏黄的空中顿时云雾密布,整个古墟仿若活过来一般,令得寻隐峰上那人终于睁开眼睛。

    睁眼,瞳色雪白,眸光冰凉,这双眼睛像是冰雪铸就而成,不带一丝人类情感。

    然这状态只维持了一息。一息后,他微微瞌眼,再睁开时,瞳色已恢复原色,眸光却还是凉的,如他身边残剑,展现在人前的向来是森冷如雪的剑光,而不是化雪之后的温融。

    便有温融,那也是极少见的。

    被修士们言说是整个东海里最像仙人的这人此时睁眼,继而拿剑,接着起身,整理一番仪容,便向古墟出口行去。

    原本他是在闭关的——

    只是夜间有传音符入得古墟,让他今日务必去一趟海上。

    出了古墟后,再御风去毓华峰。才从云海穿梭而至,尚未落地,遥遥便见凌云大殿前已经有人在等他:“不缺来了。走罢。”

    言罢,殿前两人腾空而起,与宁不缺一道离开毓华峰。

    三人里,宁不缺是炼虚真君,掌教明竹是大乘道君,太上大长老明画亦是大乘道君。光看境界,分明宁不缺修为最低,可若论起战力,饶是修为最高的明画也须得稍退一线,轻易不与之争锋。

    否则,掌教与太上大长老一同出动,本该是叫上其余的太上长老,可偏生只叫了宁不缺一个,足见宁不缺在二人心中地位。

    三人都是修士们眼中的大能,从毓华峰到仙岛南岸,几乎跨越整个仙岛,也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

    凭空立在海岸上,放眼望去,水天一线,蔚蓝无边。海水翻腾,海浪波荡,空中有海鸟飞翔,水下有海兽遨游,整个东海,一派海阔天空、碧海蓝天之景。

    然而,便是这样壮阔优美的景色,却是为掌教明竹轻叹一声:“这几日,弟子们在海上修行时,途经一处海域,常会受到侵袭。”

    宁不缺没说话,但注意力已然集中在掌教所说的事上。

    “别宗的弟子经过,不会被侵袭,只我们的弟子会受伤,且用剑的弟子,明显比别的弟子伤势要重,本命灵剑也损失不少灵泽,不知那袭击之物可是与剑有关。”明竹说道,“派了长老来查,化神巅峰的修为,竟被逼退百丈。我与明画师兄商讨一番,这才请你来看看。”

    说完事情,明竹抬手指向前方:“十万丈之外,孤岛之下,便是弟子们受到侵袭之处。”

    原本在听了整个事件后,都是没有任何表态的宁不缺,此时突然眼眸微微波动了下。

    明画注意到,便道:“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宁不缺道:“先去看看。”是否如他所想,不亲眼看看,他也不能确定。

    于是三人御风而起,化作三道流光,极快自海上掠过,一息便到了目的地。

    但见眼前海水与周遭海域不同,无风无浪,竟是极清透的青碧之色,澄净如琉璃镜面。然这般澄澈之下,却看不到任何一条鱼、任何一头海兽,仿佛原先生活在这处海域里的生灵全被某种东西驱逐了,或是惧怕某种东西,从而尽数远离。

    “据长老所言,逼退他的,应当是一道剑气。”明竹又说,“不知到底是剑是人,偏抓着我们弟子不放。”

    看过海水,再看过前方同样没有任何兽类存在的孤岛,宁不缺问道:“别宗有发现吗?”

    “没有。弟子们也未曾将消息泄露出去。”

    宁不缺没再说话,转而落在孤岛上。

    灵识放开,探查一圈,果然以这座孤岛为中心,方圆千丈之内,皆是没有任何一只生灵的气息。这片海域仿佛一片死海,海水悄无声息地流动,似是怕惊动什么,寂静到可怕。

    可灵识传达回来的讯息里,这方圆千丈内,并没有什么东西所释放出来的威压,也没有威压释放过后,所留下的那种特殊波动。

    这就是说,原本生活在此间的生灵,并非是被什么东西释放威压给驱逐出去的。

    它们是感应到某种危险,这才自觉迁徙。

    “比长老来时更安静了。”明竹缓缓扫视着周围,岛上丛林极其茂盛,却是半点多余的声响都没有,“不缺,可看出什么了?”

    宁不缺点了点头。

    正如他所想,这里,正是当年他发现的那个地方。

    那个他这辈子都不敢再深入海下的地方。

    尽管如此,他面上却还是教人看不出什么来,只一贯冷冰冰道:“下海吧。”

    明竹明画没有异议,三人一同入海。

    进入海中,水色和从空中看到的一样,莹莹青碧,清澈之极,一眼能看到很远的地方。然往下潜了一段时间,进入深海区域后,那青碧便变得浓稠了,感知也被限制,只能感应到周遭动静,无法探向更远的地方。

    不知这里是不是连声音也被限制了,说话声无法传播,明竹便传音道:“有古怪。”

    如若真是和剑有关的东西,怎能令海域变成此番模样?

    明画回道:“袭击弟子和长老的,应当是剑。但改变这里的,想必是别的东西,不是灵物,就是阵法。”

    宁不缺这时才道:“是极天碧炎阵。”

    明竹道:“元始初期失传的极天碧炎阵?”

    宁不缺“嗯”了声。

    极天碧炎阵,取上界碧炎为阵眼,辅以极天之水,再择一幽密之境,引九天玄雷炼之,方可成阵。

    此阵所需灵物与环境十分苛刻,效用也十分单一——以碧炎之热、天水之冷来使入阵者备受煎熬,却又不致人身陨,是个想让人痛苦、却不会让人轻轻松松死去的阵法。

    据传,这个阵法是在封神时代,由某位神女所创造出来的。神女之所以会创造这个阵法,为的便是报复一个骗了她身心不说,还将她无情抛弃的神——

    其实,若单单只是被骗去身心后再行抛弃,神女还不至于如此作为。真正让她用这等耸人听闻的阵法来报复的原因,乃是那个神在抛弃她之后,转而又去骗取别的神女的身心,为人实在恶心透顶,品性实在教人厌恶。甚至于,有一个性情刚烈的神女因无法接受被抛弃的事实,愤而自毁神格、举剑自刎,她得知此事后,大为震惊,这才冥思苦想,创造出了极天碧炎阵,将那个自诩潇洒风流,实则下作之极的男人给困在阵中万年而不得出,令得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没人再敢将神女们玩弄于掌心,皆是怕了极天碧炎阵。

    便也正因如此,封神之后,元始到来,因世间再无神者,碧炎与天水是仙人们难以获取的,极天碧炎阵这才渐渐失传,以致于到了今时,已经很少有人听过这个阵法了。

    明画则道:“你果然来过这里?”

    宁不缺说是。然后不发一言,径直朝更深的地方潜去。

    不知潜了多久,放眼望去全是犹如实质的浓稠至极的青碧之色,若非三人修为极高,怕是连动都动不了。前方宁不缺还在继续下潜,明画与明竹对视一眼,莫名觉得那剑之所以会只袭击他们凌云宗的人,应当是与宁不缺有关。

    可能与宁不缺有关的剑,能是把什么剑?

    莫非是……

    想到某个可能,两人不约而同地暗暗摇头,应该不会是那把剑。

    那把剑向来以高洁著名,如何能做出这等随意袭击人族之事。

    尽管很久以前便看出宁不缺手里的“无鞘”,乃是以上古名剑七星龙渊为原型所铸造出来的,但此时此刻,两人却还是下意识就排除了七星龙渊剑。

    如若真是七星龙渊剑,那么今日让宁不缺过来,是会出事的。

    虽已排除七星龙渊剑的可能性,然两人心下却还是存着一丝不能确定的怀疑。只等到地方后,看看那把剑到底是何方神圣。

    再过了会儿,宁不缺终于停下。

    此时,周围海水已经青碧到近乎幽黑,前方不远处隐可见连绵起伏的海底山脉,沉重巍峨如匍匐沉睡着的远古巨兽,静静散发着一种让人屏息的厚重磅礴。

    在那山脉之下,有一毫碧色轻轻闪烁着,浅淡如萤火之光,却让人觉得比日月还要更加明亮。

    不用宁不缺说,明竹明画也已明白,这是到地方了。

    那点碧色,想来就是入口了。

    果然,宁不缺说了句跟紧,这便以灵力覆盖全身,而后伸手向后,“无鞘”出鞘,他将其向前一推,“无鞘”顿时势如破竹般,向那一点碧色冲去。

    “——”

    残剑无声。

    残破剑锋破开海水,速度之快,令得这极深的深海里都是出现了一条没有水的道路。宁不缺身形一动,便出现在那无水之路上,明竹与明画在旁,三人沿着这条道路,紧跟在“无鞘”之后,朝那一点碧色逐步逼近。

    不过刹那,“无鞘”已到得碧色之前,三人也同时赶至。

    离得近了,这才发觉,这碧色乃是一个天然洞口。青碧色的光从洞口里散发出来,有种亦冷亦热的奇异温度随着碧光从洞内传出,却被三人灵力所阻而不得近身,看得明竹和明画心下那点怀疑更加扩大。

    设有极天碧炎阵的海下洞穴……

    这岂不是宁不缺当年被卷入的那个地方?!

    所以说,袭击宗内弟子的,果然是七星龙渊剑?!

    两位道君终于感到震惊。

    下一瞬,“无鞘”冲进洞穴之中,两人不及说些什么,和宁不缺一同进入。

    进入洞穴里,霎时间,但觉眼前光景一转,刚刚还是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深洞窟,立时被漫天碧炎充斥。

    朵朵青碧之色的火焰如正在盛放的莲花一般,妖妖娆娆地占据了整个洞穴。炽热到极点的温度将灌入洞内的海水尽数蒸发,使得这里无比干燥,却又有一丝温润凉意缓缓蔓延,循之看去,便见一道无色水在碧炎中静静流淌,正是连仙人都难以得见一面的极天之水。

    两人看着,忍不住暗叹,这就是传说中的极天碧炎阵啊。

    碧炎、天水,这些只有万年以前的几个时代才能看见的神物,竟为他们今日所见,当真是……

    “锵。”

    残剑归鞘,这里终于能听见声音。

    两人转头看去,便见宁不缺凭空立在一朵碧炎上,微微垂着眼,让人看不见他神色,只能听得他道:“在下面。”

    七星龙渊剑,还在下面,并不在这阵里。

    明画这时问道:“你可知名剑为何会被镇压此处?”

    宁不缺摇头。

    上次他来,完全被七星龙渊剑折服,甚至是鬼使神差地打造出“无鞘”……

    他当时如何能去询问七星龙渊剑被镇压在此的原因?且还是被极天碧炎阵这等阵法一困便是数万年——这少说也得是在元始中期,七星龙渊剑便被困住了。宁不缺当真不知道是什么人能对名剑动用这般最为煎熬折磨的阵法。

    毕竟这极天碧炎阵,连神都怕。

    若非七星龙渊剑乃是上古便锻造出来的名剑,又只有灵性而未生出剑灵,恐怕连它都难以忍受被困数万载之苦。

    明画沉吟道:“你且先下去,看名剑如今是何状态。”

    如若状态不错,他与掌教再下去。

    如若不好的话……

    明画心道,连这深海都压不住极天碧炎阵,最为高洁的名剑也频频伤人,可见被困数万年,现在的七星龙渊剑已然与被困之前不同。他与掌教若贸然下去,怕是会更加激怒名剑,让名剑做出更多无法自控的行为。

    届时,本就难以掌控的场面将更加无法掌控。毕竟是名剑,他们三人里没有一个对那名剑是极其了解的。

    宁不缺微一点头,去到天水之旁,顺着天水下去了。

    目送他往洞穴更深的地方走去,明画这才微微拧眉,对明竹说道:“此事非同小可。”

    明竹道:“不若传音让洛紫和慕云深回来?”

    那两人一个是上仙,一个是名剑,如果七星龙渊剑当真因极天碧炎阵而产生什么变化,有他两人在此,想必也能给出一些办法。

    明画道:“不急,且先看看不缺。”

    明竹说好。

    于是两人在天水旁等着,并未动用灵识去探查下面的情况。

    故而两人便不知道,此时的极天碧炎阵下,正发生着怎样的一件事……

    有剑高洁,又多诚信,有诗言:“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良工锻炼凡几年,铸得宝剑名龙泉。龙泉颜色如霜雪,良工咨嗟叹奇绝。琉璃玉匣吐莲花,错镂金环映明月。”

    龙泉之名、七星龙渊之名,可见一斑。

    然自元始起,七星龙渊与干将、莫邪一同销声匿迹,无数人遍寻三界而不得见。有人猜测,是不是因为上界隐退,这三把名剑便也随上界消失,抑或是折断、自毁、封印。总之,数万年过去,这三把名剑都还是未曾出现,许多人都认为,或许往后也不会再看到这三把名剑出世,只能从《名剑录》上一窥名剑风采。

    不过,眼前这漫天碧炎之下、极天之水尽头,有赤色纹路交错纵横,绘成玄奥而神秘的阵纹,那“色如霜雪”的七星龙渊剑,正正列于其中,列于那无数赤色阵纹的最中心处。

    原来极天碧炎阵之下,竟还有另一个阵法,用以困住七星龙渊剑,令其无法动作,从而无法去破开上方的极天碧炎阵。

    以致于,它被镇压此地,长达万载。

    看着那与上次来时别无一二的七星龙渊剑,宁不缺眼底有什么波动一晃而过。

    他在天水旁站了片刻,似是在调整心绪。

    不知是否因为七星龙渊剑在此,这里没有上方那般炽热。天水的清凉很好地蔓延开来,呼吸间尽是难得的轻灵之气,灵气十分纯粹浓郁。若非有碧炎在,令得这里形成了冰火两重天的地界,这个洞穴当真是个极好的修炼场所。

    良久,宁不缺终于举步,走向那赤红阵法。

    那阵法许是只为困住七星龙渊剑,故而宁不缺靠近过来,并未受到任何阻拦。霜雪般的长剑静静列在石台之上,台前有五阶,宁不缺没踏阶而上,只在阶前停住,对那剑一拜而下。

    他姿态恭谨,神情也是难得肃重。而后才道:“许久不见。”

    那剑不动。

    行礼完毕,宁不缺起身来,又说:“你袭击我同门,可是要找我?”

    那剑不动。

    宁不缺说:“极天碧炎阵要出世了。你也要出世了?”

    那剑不动。

    宁不缺说:“你且放心。你若出世,我这剑必当毁去。”

    那剑……

    那剑终于有所动静。

    但见有毫光欺霜赛雪,犹如熹微乍现,陡然自漆黑天幕一角破开。

    宁不缺抬眼去看,就见那毫光虽惊艳,却是星星点点,彷如流星一样一纵即逝。那静止不动的赤色阵纹似是感应到这番动静,当即悄无声息地亮了一亮,霎时若旭日东升,赤红的光将那星点毫光给瞬间遮掩了去,令人生出刚才那毫光只是错觉之感。

    八十多年不见,七星龙渊剑竟已被压制到了这等地步?

    宁不缺面上不动,眼中神色却渐渐变得晦涩。

    而那一点毫光被压,七星龙渊剑再没了动静。整把剑犹如明珠蒙尘,没有色如霜雪,也没有环映明月。

    它像是失去了曾经赫赫的威名般,被这一道阵法所制、被那一道碧炎所炙,数万年不得脱身,到了如今,竟连剑芒都再无法破体而出。

    所谓名剑高洁,也早被阵中阵毁得一塌糊涂。

    宁不缺目光晦涩地看着它,说道:“你要找我,却控制不住力量。”

    所以才会伤了宗内弟子,才会吸去了弟子们灵剑的灵泽。

    “你坚持不住了,所以要找我?”

    若能坚持,何以会让极天碧炎阵出世?

    原本以此地境况,藏于深海之下、重山之下,凭着七星龙渊剑的能力,莫说数万年,便是数十万年,极天碧炎阵也伤不到它分毫。

    可坏就坏在困住它的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赤红阵法。

    宁不缺问过洛紫,问这个阵法是什么阵法,他曾翻遍中界下界里所有讲解阵法的典籍,都是没有发现与这阵法相像的。

    当时洛紫回答,他没找到和这个阵法有关是应该的。因为这“绝魂阵”,早在上古时便列为禁术之一,莫说是曾经的上界仙人,连圣者都不太敢动用这个阵法。

    一旦动用,太过残暴,也太过毒辣,不仅绝了入阵者的魂,也要绝了设阵者的魂。

    此乃两败俱亡之阵!

    洛紫还说,想设下这绝魂阵,要集九九八十一头灵兽精血,且须得是刚刚出生的最为纯血的灵兽。采得精血后,再捉八十一只最为罪大恶极、永世不得超生的恶鬼,将精血浇于恶鬼之身,使恶鬼自焚,焚后得十滴血。这十滴血,才是绘制绝魂阵图的材料,才能令阵成后,有人入阵,一面被灵兽魂念困住,一面被恶鬼魂念困住,永生永世不得而出。

    最后,她告诉宁不缺,如若不是极深极深的仇恨,是不会有人敢动用绝魂阵的。

    宁不缺想,到底是多么沉重的仇恨,才会将一代名剑囚禁数万年。

    才会将一代名剑,囚禁到如今,连最后的高洁都要保不住。

    他眼中神色变得更加晦涩。

    良久,再动了动唇,声音也是晦涩的:“……想带你出去,只能认主。”

    当年他能发现这个地下洞穴,见到七星龙渊剑,实在是巧合。

    彼时他太过年少,野心勃勃。他不愿意带走一把在历史上已跟过许多人的剑,成为诸多璀璨明星之下的一点微光,于是他便动手打造出第二把“七星龙渊剑”,满心都在想这样一来,自己也是名剑之主了。

    然而七星龙渊剑,将他打造出来的赝品给震断了。

    他看着断掉的赝品,想,这是宁断也不肯让仿造品现世。于是感慨名剑之高洁,他仍旧没有起一丝一毫让这剑认自己为主的心思,毅然离开这处洞穴,守着残缺的“无鞘”来聊以慰藉。

    原以为这会是此生唯一一次来到这里见七星龙渊剑,没想到今日他又来了,且还是自己主动找来,对着它说出这么一番话。

    他想,如果这把剑和“不遇”一样,也能诞出剑灵,那么它必然对他极不满、极怨恨。

    若不是他,它怎会因赝品而动怒,生生受辱?若不是他,它怎会在这里白白被困八十余年,所有傲气尽付之一炬,连自救都做不到,只能求救于他?

    更不要提眼下只有认主,他才能带它离开这里……

    “九年后,要杀要剐,但随君意。”

    他晦涩又郑重地说出最后一句话,终于拾阶而上,到了离名剑最近的地方。

    因名剑没有再动,绝魂阵便也没有再动。他看着,慢慢伸手,指尖破开,有鲜红的血滴落下来,粘连成线,落于剑柄。

    血顺着剑柄缓缓流淌,流入剑鞘之中,渐渐染上剑身,与剑身融为一体。

    刹那间——

    一剑霜雪出海来,三界日月破空去!

    还是那星星点点的毫光,还是那欺霜赛雪的颜色。

    有霜雪般的光陡的亮起,似明珠拂尘,又似雨过天晴,耀眼到令人难以直视。此时,那毫光已然化作漫天星辰,星河波荡、星海浩瀚,千千万万星辰之光将那赤红光芒掩去,任其如何挣扎,也再夺不去半点风头!

    于是一剑重临于世,冰冷剑芒一扫而过,那困了它数万载的绝魂阵,几乎是没有任何反抗的,颓然化作飞灰,消失在这世间。

    再一剑,朵朵碧炎之花呜咽着破灭,炽热温度潮水般退去。天水极冷,却冷不过剑芒如雪,也只能静止臣服。

    就此,绝魂阵已破,极天碧炎阵亦破。

    宁不缺站在原地,眼中神色晦暗至极。

    上方的明竹明画在这时下来,见到那正正立于石台上的长剑,当即一怔:“这就是……七星龙渊剑?”

    宁不缺没说话,却已回过神来,慢慢伸手,握住剑柄。

    长剑服帖地被他握住,并未抗拒。

    他便用另只手拿了剑鞘,慢慢将长剑归鞘,再将背上的残剑取下,换作它背上。

    背上名剑的那一瞬间,他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仿佛这把剑,时隔这么久,终于还是回到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