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物象千万

司音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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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8章 物象千万

    微风拂面,飞鸟轻鸣。

    暗褐色的道路,从脚下蜿蜒延伸,几个转折之后,消失在前方的青翠之中。

    连绵起伏的远山在湛蓝的天色中看来,仿佛是刻在土黄色的大地上,更显雄浑苍凉。

    灵秀山不高,距离昭宁城不算太远,位于整个千山道的最北边。

    翻过此山再行四五十里,途径玉屏关,便是关内道的地界。

    行在山中,很难想象,绵延千里的群山会在这里放缓了脚步,褪去了原本的险峻雄奇,换上一抹柔妆。

    仿佛只用了点点树荫,几丛绿林,便将滚滚黄沙隔在了山峰之外。

    耳畔车轮声吱呀作响,胯下老马识途,林啸坐在鞍桥上深吸了口气,清凉还带着丝丝甘甜,缓缓吐出,道:“我喜欢这地方。”

    坐在马车前室的卓青河面上一笑。“很多人都喜欢灵秀山呢,若论风景秀美,整个千山道怕是挑不出第二这样的地方来。”

    说着又道:“不过听提主大人说话,属下总觉得像是初到千山道一般。”

    林啸闻言轻笑一声。“我这人寻常时候极少外出,抬眼便是一扇窗子一堵墙,到哪都一样。”

    “萝卜”重重打了个响鼻,却被林啸轻磕了下马腹,又给了一根野萝卜,才换来了一两声好像“这次放过你”的哼哼。

    林啸不由额头狂跳,心说这马儿也就是不会说话,不然早晚把自己卖了去。

    脚下自有“萝卜”带路,林啸也不用扯着缰绳,便将注意力重新落在手中一支尚未雕完的竹笛之上。

    自打离了昭宁城,一车三马四人,三天走了百十里地,速度不算快,但林啸很满意。

    那国公府的贵女除了打尖住店之外,几乎不出马车半步,更没和自己说过一句话。

    目前的状况几乎是林啸认为的,最理想的情形——各自安分,互不干涉,稳稳当当去到中都城最好。

    不过很快,他们便遇上了出发以来的第一个选择。

    是继续沿着官道,绕过灵秀山,直达玉屏关,还是取近翻山,省些路程。

    林啸一向不喜选择,当然,这次也没给他做选择的余地。

    当他将两条路径报给马车之内,很快便收获了答复。

    也是那位哑嬷嬷传音而来。

    说是小姐想走灵秀山,顺便拜访一下云台观,不知是否可行,问问提主的意思。

    林啸这人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更何况几日下来,这位国公贵女也没生出什么幺蛾子,自己也没有驳了人家面子的必要,于是直接答应下来,取道灵秀山。

    不过说句心里话,一朝进了灵秀山,这六年间早受够了满眼土黄嶙峋的林啸,也终于看到了些记忆中的绿色,就连心情都为之一畅。

    刀尖在竹笛最后一个指孔处一剜,林啸吐气一吹,吹掉些碎屑,稍一端详,还算满意。

    “提主大人还会吹笛子?”卓青河一边驾车,一边转头问道。

    林啸面上一笑。“年少时多少学了点,摆摊卖艺是不成了,全当自娱自乐。”

    随手将匕首还给卓青河,又道:“对了,以后别叫提主大人了,改叫师兄吧,听着也没那么刺耳。”

    卓青河赶忙摆手。“这,这怎么行?属下怎能叫提主师兄?这绝对不行……”

    林啸看他一眼。“不叫师兄,叫什么?叫师尊?我这年龄估计也对不上吧,哈哈哈……”

    “这……”卓青河有些为难。

    林啸言道:“之前几日终究路上无人,随便叫了也不打紧,这眼瞅着就到玉屏关了,到时四方商贾,龙蛇混杂,再叫提主,太过扎眼了些。”

    眼见卓青河还有犹豫,林啸便直接拍板道:“行了,就这么定下了,这真是,我被占了便宜,你却不肯,上杆子不是买卖么?”

    说着也不管卓青河,手上暗运真元,将竹笛的些许毛刺扫过一遍,下唇往吹孔上一贴,束气轻吹,便听一道悠扬长音,透林而出。

    那笛声初时稍显艰涩,慢慢舒展开来,好像溪水绕石,兀自潺潺,虽不见得如何高妙,却胜在悠游柔转,悦耳动听,宛若秋风流云,怡人心脾。

    不知何时,马车的屏帘悄然卷起,那一方悬窗中,正映着一张面带轻纱的精致侧脸。

    沿着山道缓缓而行,路随山势一转,入眼却是一座孤悬崖边的半山小亭。

    卓青河面上一喜,望着那亭子道:“师兄,解秋亭到了,传说云台观初代观主,云白真人曾在此处会友论道,正是灵秀山上,风景绝佳之地。”

    说着又是一叹,难掩失望道:“只可惜,今日亭中有人,不然的话,我等正好在此稍作歇息,看看山外景色。”

    亭中的确有人,一个一身灰蓝之人,端坐石凳,双目微阖,面前桌上,放着一把长剑。

    笛声一停,林啸眉头微皱,抱拳一声。“道友可是等人?”

    那人没睁眼,话音中透着些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的确等人。”

    林啸又道:“不知所等何人?”

    那人却说:“该是尊驾几位。”

    卓青河听到这话,面色一变,暗握了袖中匕首,惊呼一声。“师兄!”

    林啸抬手一止,便见马车的的屏帘已经落下。

    就听那人继续道:“道友可否入亭一叙?”

    林啸含笑颌首。“正合我意。”

    说话间也不回头,对卓青河道:“师弟你引着马车先行,到云台观等我便好。”

    “师兄你……”

    “听我的,走。”林啸只说道。

    卓青河面色发急,知道眼下不是争论的时候,深深看了那人一眼,手上缰绳一抖,马车加速,很快便消失在山道尽头。

    待到卓青河几人走远,林啸这才翻身下马,在马鞍上一拍,“萝卜”转头瞅了林啸一眼,便自顾自地跑到远处崖坪,吃草去了。

    “是匹好马。”亭中那人道。

    林啸也道:“的确好马,就是,话有点多……”

    “哦?”那人闻言一怔,“哈哈哈……道友却是个妙人。”

    林啸含笑摇头,步入亭中,在那人对面一坐,也将背后清秋剑放到了桌上。

    此时,亭外天光正好,不知为何,倒让林啸想起了南山郡,银杏山上的山巅石亭。

    只不过如今漂泊他处,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故地重游。

    “尊驾似乎颇有感慨?”那人问道。

    林啸轻声一叹。“触景生情,思乡而已。”

    “哦?看来尊驾不是千山道人士?”那人说道。

    “的确不是。”林啸承认道,转而又问。“道友呢?”

    那人说道:“正是千山道,空刃山。”

    林啸一笑。“怪不得道友能准准寻到我等。”

    那人也笑了。“家门之下,熟识一些,看来,我是等对人了,不知尊驾可是……”

    林啸直接接道:“檀堂门下,千山木川。”

    “车中载着何人?”

    林啸也不隐瞒。“宁国公独女,慕溪云。”

    那人似乎稍有意外。“尊驾倒是毫无隐瞒。”

    林啸道:“左右没个善了。”

    那人点头。“也是,死人自然透不出话去。”说着又道:“在下空刃山司空忍,见过道友。”

    “好说。”林啸忽而又问:“道友怎知我等要走灵秀山?”

    司空忍言道:“此处风景宜人。”

    林啸哈哈一笑。“道友看来颇懂女人。”

    司空忍也笑了。“在下其实只懂享受。”

    林啸问道:“不知何人要杀我等?”

    司空忍摇头道。“不是杀,是抓,旧雨楼批下八枚‘西风令’,要那国公独女,在下便是其中之一。”

    林啸闻言一叹。“大买卖。”

    “正是大买卖。”

    司空忍稍作停顿,下颌一点桌面。“听声音,尊驾也是用剑?”

    林啸道:“的确用剑。”

    “嗯……”司空忍轻轻一声,出言道:“在下所用剑名唤‘寒池’,玄灵铁英所制,长三尺四寸,上有八面,錾刻铭文,头方,可断金玉,破真元。”

    林啸也道:“在下所用剑名唤‘清秋’,白泉冰铁制之,长三尺三寸,身狭锋锐,又有七孔匀布其间。”

    “哦?”司空忍话音一挑,闭眼仰头,似乎正“看着”林啸。“此剑真伪?”

    “应为真。”林啸言道。

    司空忍轻哼一声。“在下不信。”

    林啸也不在意。“总该会信的。”说着又问道:“道友缘何一直闭着双目?”

    司空忍答道:“目中无人,剑自无情。”

    林啸点了下头。“的确有些道理。”

    司空忍忽然一歪头,似乎是点了下灵秀山。“尊驾可知,当年青莲真人诗剑双绝,人称谪仙,来这灵秀山云台观,寻访观主云白子,惊闻故人早已仙逝之后,泼墨挥毫,写了一篇帖子,内容为何?”

    林啸摇头道:“在下山野村夫,才疏学浅,的确不知。”

    司空忍稍一颌首,也不在意,只说道:“真人遗墨碑刻就在云台观中,虽只十六字,然观其飘飘然有凌云之态,高出尘寰得物外之妙。”

    “其文乃是:山高水长,物象千万,非有老笔,清壮何穷。”

    司空忍婆娑着长剑。“待今日,你我不如剑论生死,以拜往圣!”

    话音未落,二目猛睁,杀意凛然,刹那间,两道剑光同时从桌上骤然而起!

    “铮——!”

    好似龙吟长啸,一轮圆光在亭外一闪而逝,十几道森然剑气在亭中当空落下,对面林啸巍然不动,眉头紧皱,手上清秋剑闪出一片白链流光。

    “铮铮铮……”

    密密麻麻的金铁交错声中,二人似是一直未动,而手上的长剑却快成一片虚影,崩解炸裂开来的剑气倒卷而出,解秋亭外的崖坪上,剑痕裂地,草籽横飞。

    快,越来越快。

    两把长剑已经完全看不到一点踪迹,裹挟着真元之力的道道剑气在二人面前疯狂碰撞,似乎那断玉斩冰的脆音行将连成一片,只剩下无休无止的嗡鸣。

    血珠,同时在二人的嘴角化成红线,蜿蜒而下;汗水,凝在二人额头,越来越密。

    两人的目光似乎从长剑出鞘的那一刻起,便死死地绞在了一起,再没有动过一丝一毫。

    就在那道嗡鸣好像达到极致,几乎刺破耳膜之时,漫天剑气忽然一空。

    一人剑头方正,霸道无比,二眉倒竖。

    一人剑狭锋锐,灵动飘然,明净心起。

    两道剑光在二人身前猛然一错,紧接着“铮”的一声,同时还剑于鞘,再无一点声音。

    亭中二人对坐如故,仿佛从未动过一般。

    下一刻,亭外几根树杈当中而断,几块山石轰然崩碎,亭中四根立柱在一片“噌噌噌”的摩擦声中,现出几十道浅淡剑痕。

    再之后。

    “唰”的一声,一道剑痕落在石桌之上,从司空忍的面前,带着四溅的碎屑向着林啸笔直而去。

    就在剑痕马上就要触碰到清秋剑的瞬间,又一声爆音响起。

    一记更快更稳的剑痕落在桌上,截断了之前那道,飞速向前。

    “当——!”

    一记刺耳爆音,那道剑痕撞在对面剑鞘上,“寒池剑”炸出一蓬火花,应声而断!

    紧接着,余劲一闪,石灰飞卷,司空忍的身体似乎被某种力量击中,浑身一颤,左颈处“噗”的一声,喷出一蓬血烟。

    “好,剑……”

    嘶声说了两字,司空忍捂着脖上血口,想要发力起身,却浑身一轻,栽在了解秋亭中。

    另一边,眼见对方倒下,林啸才将压在口中的一口浊气呼了出来。

    与此同时,左肩处的衣饰忽然炸开一道血口,殷红的血水顺着左臂缓缓流下。

    一瞬间,冷汗布满脸颊,面上再无半点血色。

    ……

    ……

    山顶,云台观。

    站在观前广场上的卓青河正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围着一尊一人多高的铜炉转了不知多少圈。

    而他心中的担忧,似乎比脚下转的圈还多。

    怎么会在灵秀山中遇见敌人?

    对方怎么就能找到自己一行人?

    到底是谁派人半路劫杀?

    提主,提主对上那人,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要是出意外了怎么办?

    赶快走?……

    当一个“走”字忽然浮现心底之时,卓青河面上先是一白,紧跟着立刻转红。

    “啪”的一声,狠狠抽了自己一记嘴巴,脸上登时显出了一记手印。

    “走什么?要走也该让她们先走,提主都不怕死,我怕个甚么!”

    “对,让她们先走!”

    卓青河脑中一闪,刚要跑向观门,却见来时方向,一道人影正从广场尽处,踏着台阶缓缓升起。

    他的手上,还牵着一匹毛色锃亮的战马。

    卓青河目光一颤,差点哭出来。

    “提主!”

    嘴里喊着,急急奔上前去。

    待到近处,卓青河看着林啸的左肩,心中一惊,不由问道:“提主,您,您这伤……”

    林啸咧着嘴巴。“叫师兄。”

    卓青河一愣,赶忙改口。“哦,师兄!师兄这伤?”

    “不打紧。”林啸摇了下头,“对了,国公府的小姐呢?可还好?”

    卓青河赶忙点头。“好着呢,刚才还在门口……”

    说着转头望去,这话却只说了半截——云台观的门口,还哪有半个人影?

    不过林啸却是展颜一笑,只因就在刚刚抬头的一瞬,他似乎在门口看到了一闪而逝的素白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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