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煮煮

时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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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里很久没有过这样热闹的场面了,虽然不是人山人海,可街头巷尾,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着同一件事。

    “到底是要审犯人,还是怎么着?”

    “怎么我听说是要审镇北大将军?可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哎哟喂,我说这剥皮祖宗,真是嫌咱京城不够热闹呢。”

    “眼见着年关了,热闹点好,哈哈哈……”

    ……

    有人欢喜,有人忧。

    步观澜还真没把这件事给放在心上过,她起来的时候,只瞧见外面隐约的天光从窗缝儿里透了进来,照在前面朴素的茶几上。

    昨晚的茶盅还放在上头,映照着外面的一线光。

    步观澜看了看,摸着下巴想了想:天好黑啊,时辰好早啊。

    她这醒得,是不是早了那么一点?

    拥着厚厚的棉被,大将军想着,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心想自己行军打仗都没起来这么早过,没道理回了京城还要起这么早。

    嗯,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自我安慰之后,步观澜脑袋一仰,就要心安理得地躺回去继续睡。

    没料想,在她的后脑勺,刚刚接触到柔软的枕头时,外面爆出一阵惊天的喊声:“大将军!别睡了!!!”

    这声音,简直吓得步观澜一个激灵,才飞到脑子里的瞌睡虫都给吓飞了。

    在这安静的夜里,这一阵的喊声,如此惊人,以至于步观澜仿佛听见自己屋顶檐上的雪都扑簌扑簌落下来的声音。

    “砰砰砰!”

    这是拿拳头砸门的声音。

    门缝里透出来的那一道光影,随着这砸门的声音,变大,变小,变大,变小。

    步观澜终于僵直着身子坐了起来。

    被窝里仿佛伸出来一只手,要把她往后头拽。

    起床难啊!

    两只眼睛底下有明显的一圈乌青,步观澜的眼睛也瞪大了,看向门外。

    这声音,她还是记得的。

    大早上敢叫自己起来的,除了侯青,真的没别人了。

    她抱着被子,暂时没动。

    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砰砰砰!砰砰!”

    “大将军,别睡了,您该去大理寺点卯了。咱还要去城北呢,再不去就迟了。您赶紧起来吧……”

    “……”

    步观澜盯着门缝,思考着回头用铁水把门缝给浇上的可能性。

    侯青也是一大早就已经起来准备着了。

    冬日里,天亮得晚,卯时的时候,还只有微微的亮光,一走出门,那也是伸手不见五指。

    侯青起得来,他自己夸自己,那叫“忠肝义胆”,若不是为了大将军,他也喜欢钻被窝。

    只不过,步观澜能起来,那就是见鬼了。

    是时候,让府里人见识见识自己的手段了。

    侯青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依旧没声儿。

    “砰砰砰!”

    更大的力道敲门,简直像是要把这两扇门给卸下来一样。

    侯青扯开嗓子喊了出来:“大将军,猴子我听说了,原来那大理寺是准备给您做上一锅好东西,就等着您过去之后,东西才好下锅呢。”

    嗯?

    身子慢慢往下倒的步观澜,听见这一句之后,忽然顿住了。

    她“咻”地一声,坐起来:“真的?”

    “咕嘟。”

    莫名地,侯青听见里头那一句看似淡定无比、实则含着巨大期待的声音,吞了吞口水。

    心里给自己打气:老猴我真的没说谎,就是真的!

    他一下底气足了,斩钉截铁道:“真的,真得不能再真了。”

    ***

    半个时辰之后,步观澜牵着自己那一匹瘦骨嶙峋的小黄马,站在将军府的大门口。

    小黄马头上的鬃毛,都是毛糙糙,没有半点光泽,像是干草一样。

    一只手就搭在它的头上,胡乱地摸了摸。

    步观澜轻声哄着:“马儿乖,马儿乖,我们就去城北,不远不远的。去了给你好吃的,啊……”

    马儿扭了扭头,似乎不想被她摸。

    一双大眼睛,朝着旁边侧了侧。

    在一人一马的左边,也有一人一马。

    精瘦,看着异常有劲儿的侯青,还有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神气十足,乌蹄踏雪,端的是一匹好马。

    侯青看着步观澜抚摸着的那一匹瘦马,有种一头撞死在墙上的冲动。

    “大将军,要不咱们换马骑吧?小黄虽然是一匹好马,可实在是……”

    “猴子,你说什么呢?这是看不起我家小黄吗?”

    步观澜秀挺的眉毛一扬,凶气十足地瞪着侯青。

    同时,她摸着的那匹可怜兮兮的瘦马,也猛地抬起码头来,朝着旁边的那一匹枣红马龇牙。

    马儿瘦得就像是在马骨外面披了一层皮一样,朝着高头大马龇牙的动作,怎么看怎么滑稽。

    然而,侯青面色大变。

    他一伸手就要拽住缰绳,却还是没能来得及。

    高头大马竟然被小马儿这一龇牙,吓得两只前蹄抬起,马头狠狠地一转,竟然惊了,似乎再也不想在小马儿的身边多待,甩开四只蹄子就跑了起来。

    侯青还拽着缰绳呢,马儿一阵风一样地跑了,他还被吊在缰绳上,扔不掉,也不敢扔掉。

    马儿一面跑,侯青一面被马拽着,手掌死死地扣住缰绳。

    一咬牙,他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奋尽全力,一个翻身,终于重新上马。

    京城的早上,天儿还没亮。

    马儿疯了一样从街角卖豆汁儿的老头儿身边穿过去,吓得那滚烫的豆汁儿都洒了一地。

    “这大早上的,干嘛呢,嘛呢!”

    老头儿气得手抖,对着狂奔而去的骏马大骂起来。

    侯青也大骂:“将军,你太坏了!太坏了!”

    “哈哈哈……”

    后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步观澜把侯青的窘状全部收入眼底,笑得前仰后合,毫无形象。

    眼见着侯青已经被吓疯了的马带着去远了,她才又摸摸身边瘦马的头,安慰道:“小黄乖,小黄乖,咱们不跟那些蠢马一般计较哈。走,上马喽!”

    马儿扭过头去,似乎不想搭理她。

    步观澜这才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按住马鞍,翻身上马。

    “走,去大理寺喽!”

    说完,马儿一阵风一样,速度比之前侯青那一匹马儿快了不知多少,真可以用风驰电掣来形容。

    卖豆汁儿的老头儿只觉得迎面一阵风吹过来,手里端着的一碗豆汁儿表面上荡起一阵风吹的波纹,转眼又平静了下来。

    风夹着雪,落在老头儿的面上。

    他僵了一下,才回过头去看,原来竟是一匹马从他身边经过了。

    ***

    贯城内大理寺的大门口,架着的大锅已经烧了快有两天,守着锅添柴的小吏都要哭了:大将军再不来,只怕遭殃的就要换人了。

    眼见着今日点卯的时间越来越近,小吏的脸也就越发地哭丧了起来。

    “啪。”

    锅底下烧着的柴禾忽然爆了一下,火星四溅,原本呆呆看着火焰的小吏,被吓得猛地朝后面退了一步。

    眼前的天,还只是麻麻亮,外面太平湖的寒气被风吹到了大理寺门口,火焰越发地摇曳了起来。

    外头忽然有一声大喝:“谁人大理寺门前纵马,还不下来!”

    黑暗里也看不清来人是谁,只听得一声轻笑,仿佛浑然没把衙门里这些人当一回事儿一样,接着就是另一个声音接上来的大喝:“什么东西都敢拦路了不成?还不速速滚开?!”

    “哗!”

    马鞭子在空气之中甩开,产生出炸裂一般的气爆声。

    即便是不过去看,只听着声音,都能猜测出挥鞭之人的臂力和速度。

    “哎哟。”

    一声惨叫在不远处响起来。

    小吏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刚从架着的大油锅旁边站起来,就看见两匹马,瘦马在前,大马在后,一前一后地出现在了大理寺的正门口。

    两旁挂着的纸灯笼上写着肃穆的“大理寺”三个字,府衙门口两边站着不少的差役,都虎视眈眈。

    灰色的台阶上落着白色的雪,只是越到大门口中间的位置,越是少。

    只因为,前面不远处就架了一口大锅,烧着热油,周围的温度都挺高,雪化了。

    两匹马正好停在不远处。

    侯青一寸一寸地掐着手里的马鞭子,一身青布劲装,脸上表情带了几分坚毅,眼底冒着光,打量着面前的大理寺。

    旁边的步观澜则是打了个呵欠。

    差役们还从没见过这么横的人,也摸不准这两个到底是什么人,到底要干什么,所以呼啦啦一群人全部围了上来,按住腰间的朴刀,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在大理寺撒野?”

    “什么人?”

    步观澜有些茫然地抬起手来,指着自己的鼻子:“你们问我?”

    “就是问你!”

    带头的那一名差役大声喝道。

    一个白眼翻出来,步观澜真想堂堂正正喊上一声:“老子就是步观澜,怎么着也是你顶头上司,你这是要造反不成?”

    只可惜……

    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眼见着大理寺面前摆了一口大锅,步观澜只道这真是招待自己的,拍拍手,翻身下马,和气极了,笑着露出八颗牙齿来:“小兄弟,我姓步,名观澜,是来赴任的。”

    姓步,名观澜?

    这差役真想说我哪儿知道你他娘的谁谁谁,没事儿就滚。

    可接着,脑子就转过弯儿来了,眼珠子一瞪,险些掉出眼眶:“步、步步步步……”

    “哐当”一声,手里的刀都吓掉了,这差役噔噔倒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刀落下去,雪掉在刀上,寒光与雪光相映。

    美极。

    步观澜看着,弯腰下去,将那一把刀捡起来,拂去刀面上的雪,笑了一声:“大雪满弓刀。没想到,这大理寺的刀,也还算能看。来,你的刀——”

    单手拿着刀,她将刀递给了倒在地上的差役。

    差役愣住了。

    所有人也都愣住了。

    只有侯青,不屑的“嗤”了一声,斜了地上那人一眼。

    “刀,你不要了吗?”

    步观澜手举了半天,竟没人来接,不由得有些诧异。

    有机灵鬼在后头踹了那差役一脚,差役才回过神来,忙爬起来,躬身上前,战战兢兢地接过:“谢、多谢大将军。”

    目光飞快地从步观澜脸上扫过,她脖子上狰狞的疤痕,图徽一样盘着,叫人望而生畏。

    这差役接了刀,很快便低下头去了。

    步观澜站在原地,披着玄色的大氅,里头月白色的官袍比雪的颜色深一些,看着没有一般女儿家的娇气,眉目之间都是英挺至极。

    她扫了一圈,人莫能与视。

    雪落,火还烧着。

    冷,或者暖。

    “啪、啪、啪……”

    一声,一声,又一声。

    击掌声是从大理寺门里面传进来的,围拢的差役们,潮水一样退开,仿佛是遇到什么可怕的人。

    步观澜一抬头,就瞧见了走过来的人,是那天手里提溜着如意结的。

    冷面,森肃,五官如刀雕,两手击掌,也不知是不是觉得步观澜做得很好。

    可拍完了,他便两手异常自然地,揣回了两只袖子里,老神在在模样。

    这是周宿。

    步观澜认得。

    她眉头一挑,看一眼摆在面前的大锅,笑着道:“周大人,久仰了。这数九寒天,听闻您为我准备了一口大锅,就等着我来,便能下一锅好料下去。不知……这到底煮什么呀?”

    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她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俨然一老饕。

    周宿所站的位置三尺以外,没站着其他人。

    他走上前来两步,淡静的目光也落在大锅里滚沸的油上,落下来的雪化成水,进了油里,于是滚烫四溅。

    接着,他缓缓抬眼。

    站在步观澜后头的侯青,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已经不想说话了。

    在步观澜的注视下,周宿慢慢地说出了一句话:“大将军说得不错,您不来,事情没法儿做。久等着您来了,好把您下锅煮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