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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十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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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绿真被他“嘲笑”得更郁闷了,铁拳捶他胸口上,气急败坏之下哪里还顾得上疼,“胡小峻!”

    胡峻本来还只是憋着笑,这声“胡小峻”让他彻底笑喷了,“哈哈哈,我保证,我没嘲笑你,就是……哎哟!”

    青春期的小姑娘,对这些问题是最敏感的,她曾悄悄跟菲菲说过她的困惑,他从菲菲那儿听说她有心事,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写信的时候顺便一问,她就给他说了。

    她能跟他说,是真把他当亲哥哥,不,从信赖程度上来说更像是亲姐姐,可他回信却只从《生理卫生常识》上摘抄一段给她,欺负她小地精没看过呢!

    而且,你这不疼不痒的安慰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嘲笑她!

    小地精也是要脸的!

    “胡小峻你讨厌!”她刚迈腿准备再次用铁锤震慑他,胡峻就“嗖”一下跑了。

    男孩跑,女孩追,惊得满院子的鸡啊猫的四处乱窜,问题小橘子还看热闹不嫌事大,“汪汪汪”的像劝架,又像加油助威,顿时引得胡雪峰伸头出来看。

    哦,原来是他们俩啊。

    儿子也真是,就不能让着女孩一点儿?别的也就算了,崔绿真可得让着点儿,这是顾学章的掌上明珠嘞!顾家现在可要发达啦,那么大个厂子天天进着钱,也不知道是谁给支的高招,他这场物资交流会都上几大党内机关刊物了!听说省里把他请去开经验交流会,其他地市做了好几场,下个月还有可能上北京,去大会堂开呢!

    这真是,走了狗屎运啊。

    当然,这是外界说法,深谙其道的胡雪峰可不觉着世界上有“狗屎运”这东西,多少人眼巴巴瞅着都想干实绩出来呢,咋别人不会发文章?不会提建议?就他会?

    胡雪峰仔细分析过,顾学章只是初中毕业,没啥好的文化功底,提建议写信发文章这些,绝对是他老婆干的。

    看来,对黄柔他还是看走眼了啊,一直觉着她就是个长得漂亮些的女人,攀上顾学章这高枝就安心相夫教子,谁知还是个女诸葛!

    至于紧随其后的物资交流会,那那就黄老爷子的主意了。因为他已经了解到,这老头儿以前就是商务部的,干的就是这个,好几场国家级甚至国际级别的会务都是他主持的。

    可惜了,这样的人才,要是没走错路,现在说不定都能带个“老”字了!不过,胡雪峰对待老爷子的态度比其他人好多了,尊敬多了,在他这样大厂一把手眼里,他当年贪的那点钱其实已经不算啥了,他胡雪峰要想贪,能贪他百倍!

    这老爷子当年要是发动一切关系与组织对抗的话,说不定还能死扛过去。因为他的功劳,组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多少也能考虑一下,让他好生退休的……没想到他居然吐得一干二净,谁也没攀咬,胡雪峰一面佩服,一面又觉着他活该坐牢。

    看吧,瘦死骆驼比马大,哪怕是与世隔绝十多年,才出来就能手把手教着顾学章干出这么件大事儿来!胡雪峰听省里的朋友说,不出意外的话,省委决定年底就要把顾学章调书城去了。

    去了就是省城所在地的副市长,他胡雪峰要有这样的老婆和岳父,别说副市长,就是中央部委他也能去!

    所以,他现在看崔绿真,那就是看宝贝疙瘩,不止有意无意促成她跟胡峻,就连胡菲那儿,也要叮嘱她好好跟她玩儿,好好经营这段友谊,他要上双保险!甚至,要不是胡峥太自闭,他还想让胡峥也去,来一道“三保险”嘞!

    两个人打闹一会儿,幺妹这才屁颠屁颠跟胡峻去取钱。

    回到家,该她出资部分全部凑齐,黄柔压根不知道她搞的小动作,爽快的把一家三口的十万送到厂里去。

    三房林巧珍没动过多少,再添点就能凑齐,大房和二房的钱已经花出去一半了,要补足一万八,只能去借。

    借不到怎么办?那就只能减持股份哟,只能拿出一万,那就计算一万在十八万里头占多少,以后分红也只能按这个比例来。

    王二妹娘家条件好,很快就把钱凑齐了。可怜刘惠,娘家一点儿靠不上,她平时又爱吹牛皮,做事斤斤计较,基本没啥能交心的朋友,能上哪儿借去?

    崔建国也没啥能借钱的关系,最终还是三个闺女看不过意,总不能眼睁睁让父母比别的叔叔拿得少,春苗借来三千,友娣借来两千,小彩鱼挖到几根灵芝,硬着头皮给凑的。

    可饶是如此,也还差六百块,刘惠急得胸口滋滋的疼,恨不得把身上那身衣服给剥下来换成钱,最终还是崔老太看不过眼,凑给他们的,看在三个孙女的份上。

    虽然是一家人,可也不是白给的,说好借他们,年底要还的。

    就这样,股东们把钱凑齐,“双黄”老人们又搭上涂料厂的顺风车,去了趟上海,通过多次比价,精确计算,甚至找黄外公曾经的熟人帮忙相看,花十七万六千多买下一套国产设备,快马加鞭运回来。

    那天,崔顾两家人都去了,看着这一套让他们一夜回到解放前的高端设备,五味陈杂,一会儿拿不准会不会赔得妈不认,一会儿又觉着肯定能大刀阔斧搞生产了……反正,无论其他人怎么想,幺妹是非常开心的。

    等黄永贵加上鲜亮的红色涂料,压印出一块鲜红的人造革时,所有人的呼吸都停顿了。

    红通通的,像樱桃,像玫瑰,像美人蕉,像山花,像红领巾……词语匮乏的农民们,想不出更多的形容词了,反正就一个字——美!

    太美了!

    可以说,现在全国百分之九十的皮包都是黑和棕,红色的皮包,只有外国才有!他们拿到这份技术,就是领先于90%的商家!想想吧,这鲜艳的红通通的花儿一样的皮包,哪个女人不想要呢?就连幺妹这样的半大孩子,开学第一天就斜跨一个红艳艳的皮包上学校啦!

    雪白的的确良衬衫扎进军绿色解放裤里,再来一双军绿色的解放胶鞋,刘海全梳起来,露出饱满的额头,两根又黑又亮的辫子不长不短,正好可以挂到衬衣第二颗纽扣,红皮包斜跨在腰间……哎哟,那美的!

    她才站公共汽车站等车的时候,就有人频频回首,好奇的打量她,有几个出去上班的年轻人还冲她吹口哨嘞!

    幺妹才不会像别的女孩一样害羞得满脸通红,她甚至大咧咧的转头,四处寻找到底是谁吹的。明眸皓齿,顾盼神飞,真正的个大美人呀!

    只听“啊”“啊”几声,有人只顾着看她,把自行车骑到沟里,撞到电线杆上去啦!

    这不,才上车,杨丽芝就拉着她嗷嗷叫,“绿真你哪儿买的包?咋这么好看呀!”

    在千篇一律的黑白灰军绿里,这一抹艳红刺得所有人瞳孔地震,要知道这年代的“色彩”有多难得,女同胞们对红色的喜爱那真是深入骨髓的啊!刘惠这么多年挣钱的目的就是扯几尺红布头,做条红内裤!

    崔绿真把全市女同胞们最爱的颜色背在身上,那简直了,走哪儿都是焦点,或坐或站都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蔡明亮赶紧起身,把自个儿的座位擦了又擦,“崔绿真你坐这儿。”

    幺妹摇头,她就想站着锻炼身体,要不是妈妈怕她一个小姑娘不安全,她可是想要走路去学校哒。

    蔡明亮不知怎么回事,紧张得不行,“站……站着多累啊,坐……坐……”坐什么,他说不出来了,因为全车人的视线都落他脸上。

    十五岁的小胖子,脸上的肉把眼睛挤成一条小缝,嘴也被挤成了小鸡嘴儿,因为经常有人说他“小鸡嘴儿”的事,导致但凡有人看他,他就觉着别人是在看他的嘴。

    最近,也不知道是吃上火了,还是青春期激素作用,密密麻麻的青春痘像雨后春笋,这儿没好,那儿又冒出新的,一张胖脸变得又红又肿……他又紧张,又害怕,整个人变成了红红的发面馒头,就差瑟瑟发抖了。

    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小时候那么嚣张跋扈的小霸王,现在变成了这副模样。不过,幺妹却是知道的,这就是外貌给他带来的打击。

    小时候,所有人都是瘦不拉几的豆芽菜,白白胖胖的他自然是人群里最亮眼的星。可现在,小伙伴们都长大了,有了普罗大众得审美,白白胖胖已经不是主流审美了,他在大家的嘲笑里慢慢变得自卑,同时又敏感,感觉谁都在看他,都在看他的嘴……其实,真没那么多人看他的呀。

    大家看他,也顶多是好奇他的青春痘。

    幺妹冲他安慰的笑笑,“谢谢你蔡明亮,你也别坐了,以后咱们一起走路,锻炼身体怎么样?”

    蔡明亮更紧张了,“我……我走不了太远……”因为太胖,他那两条胖乎乎的腿就像分不开的剪刀腿,内侧摩擦厉害,经常把裤子磨坏,别说走三四公里,就是一公里他都受不了。

    可是,为了崔绿真,她可是第一次约他哦,他一定会坚持陪她的,“好,到时候我穿运动裤,就你哥穿那种,红色的,国家队队服。”

    “好呀!”李思齐夺冠,着实带起了一股运动服热,孩子们都以能穿一身国家队队服为荣。

    当然,这样的荣耀也是干部家庭子女才能享受的,其他人想要也买不着嘞!

    两个人说好,杨丽芝和后上车的胡菲也愉快的加入步行队伍,每天花一个小时在路上,吹吹山风,看看绿野,对视力也有好处。今儿开学,她们就是初三学生了,也是从今年开始,初高中由二年制改为三年制,她们要比前头的学姐学长们多读一年啦!

    初三的课程更多,可因为是临时增加的,大部分还是前两年的内容,对崔绿真来说,难度都不大。她现在有个“愉快的痛苦”,来看她新皮包的人太多啦!

    刚进学校时引起轰动不说,课间还多的是学生跑来,一面欣赏,一面问她哪儿买的。

    “大河皮革厂!”

    “这厂在哪儿呀?”

    “大河口苏家沟,坐去红星县公共汽车,第一个招呼站下车就能看见。”那大大的牌匾可挂得够高,路过的无论走路还是坐车,都能看见嘞!

    因为新设备一次性能够压制出六七十平的人造革,虽然单次用时增加,可产量增加明显,关键质量也变好,倒是节省了不少人力,不用三班倒也能按时完成后续订单,中午也能按时上下班。

    这天中午,刘惠正在电话值班室打瞌睡,忽然有几个陌生人进来问:“这儿是大河皮革厂吗?”

    她吓得一个激灵跳起来,“是,你们是谁?”

    “你们家是不是出了一款红色皮包?”带头的女人,好奇的打量这个干净整洁的院子,有树有花还有大草地,不说的话谁能知道这居然是个皮革厂?只当是哪户人家呢!

    甚至,比普通人家还打理得好。

    “对啊,你怎么知道的?”刘惠满眼防备的看着这几个穿着的确良衬衣和裙子的女人,有的头发潘在头顶,有的烫成小卷毛,一看就不是农村户口,她以为是竞争对手。

    毕竟,现在这厂子就是她的命。谁也别想打她命根子的主意!

    “我闺女跟崔绿真是同学,她说你们家正在卖红色皮包,梦让我看看吗?”

    “对,我们也想看看。”其他几个斯文的女人附和。

    她们都是市一中的家长,闺女们因为在学校看见崔绿真的红色皮包,中午回家就闹起来,让她们也给买一个。家长们不放心,以为是啥不正经的流氓东西,才会勾得孩子们丢了魂似的,所以约好来实地看看,要真是流氓东西,立马举报。

    刘惠一听,眼睛就亮起来,“好嘞,你们稍等。”

    她把她们请进干净整洁的会客室,那里有花重金打造的豪华皮沙发,一尘不染的桌子上放着一把水壶,一罐茶叶和几个搪瓷杯。她忙学着顾学章招待其他客户的模样,给她们烫茶杯,泡茶水。

    “几位老板娘可真是来对了,咱们厂昨儿刚做出一批红色皮包,还没开卖呢,你们要晚来一会儿,说不定就让人买光了。”

    这几个女人被她口口声声“老板娘”逗乐了,她们不是啥老板娘,而是市艺术团的演员。随着文学艺术的爆炸式发展,阳城市年初刚组建了艺术团,演员是从省城艺术学校调来的,刚来半个月,还不清楚阳城市的事儿,所以是一路问着过来的。

    “真有那么好卖?”一看就是私营小厂子。

    刘惠笑而不语,这就是她最大幅度的谦虚了。

    一会儿,从仓库里抱出几只还散发着化学刺激气味的皮包,那红艳艳的精致的皮包,顿时惊得女人们“呀”一声,每人抢过一只,里里外外的翻看起来。

    “这牌子我知道,我上个月买过一只,书城百货二门市买的。”

    “我好像见过,就是黑色那只吗?可没这好看啊。”

    可不是,以前皮革厂为了赶工方便,打一模一样的版,做的也是千篇一律的包,顶多女包比男包小巧一点儿。可现在,那是幺妹和春晖找来首席设计师姚安娜,画了三天三夜的图纸设计出来的,不止更精致更小巧,还多了一片带流苏的包盖儿,外层还多了两个形状可爱的小包,看起来既乖巧可爱,又多了一丝活泼与灵动,是真正的“少女包”!

    当然,对于喜爱它的人来说,就是中年妇女也能用!

    一群艺术演员们也不讲价,听说九十块一只,立马每人买了两只,这样的包一点儿也不“流氓”,女儿们也能背。

    送走她们,刘惠开心得都找不着北了!

    这是她第一次独立接待客人,第一次一次性卖出去十二个包,捏着热乎乎的一千零八十块钱,她兴奋得双颊泛起少女的红晕,仿佛一瞬间年轻了十几岁。

    “咋,那几个女的啥情况?”忽然,刘老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眼睛贪婪的盯着她手里的钱,桌上还有一堆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零钱。

    刘惠脸色一冷,“买包的,娘你啥事?这个点儿不用带小峥吗?”

    “害,那孩子睡午觉呢。”刘老太一屁股坐皮沙发上,舒服的闪了闪屁股,仿佛是想要试试它会不会弹起来。又端起半杯浓浓的茶叶水,“咕噜咕噜”灌喉咙里去,还意犹未尽的擦了擦嘴,“这茶叶水就是香,一看就是好茶!”

    刘惠傻眼了,“娘啊,这是别人喝剩的。”我还没来得及收去洗嘞。

    “谁喝剩的?不是你吗?”刘老太咂吧咂吧嘴,满不在乎,反正闺女喝得她就喝得,都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讲究个啥嘞。

    刘惠指指门口刚出去的客户:“都说了是买包的……娘不是我说你啊,你咋还是改不了这臭毛病,捡到啥狗屎都往嘴里送,万一有个传染病啥的……”

    她在顾家生活这一年多,生活习惯得到了非常明显的改善,也没少听幺妹的念叨,啥“传染病”的,她说不出子丑寅卯,可大道理是懂的。

    谁知,刘老太却“呸”一口,“放你娘的狗屁!诅咒你娘生病,狗吃了你的良心!”

    刘惠:“……”

    刘老太要是讲道理,她就不是刘珍的亲娘了。只见她一屁股重重地坐皮沙发上,“本来好好的,被你一咒,我这心口还真闷,我……哎哟,不行,你得把钱给我看病去。”

    说着,就去拿钱。

    可刘惠是什么人?钱可是她的命根子。

    只见她一把扑上去,将厚厚一堆人民币压在自己胸脯下,“娘你要抢我可就叫人了啊!”

    开玩笑,丢了一块都得她赔的!

    刘老太本来没打算抢多少,就想摸个几十块,谁知她这么“不识好歹”,立马脸色一变,假抢变真抢了!

    母女俩,一个抢,一个护,没一会儿就打起来了,你挠我脸,我抓你头发,顺便现场直播十八代祖宗问候(虽然被鞭尸的压根就是同一批人)。正巧春芽和小彩鱼过来给刘惠送饭,听说老太婆居然敢抢她们家的钱,立马撸撸袖子加入战斗。

    小彩鱼长手长脚,身体又灵活,大家那是最占优势的。

    春芽不止生理战斗力强,骂人也是能把刘惠骂自闭的那种,可怜刘老太被她们压着打不算,还被骂得一口老血喷出来,别说抢钱,最终是带着一身伤逃走的。

    “好孩子,这家里也就你俩知道心疼我了。”刘惠发自内心的感激她们,谁知俩小丫头“哼”一声,走了。

    刘惠:“……”当我啥也没说,这家里啊,还是我最没地位!

    当天下午,听说刘老太公然上厂里抢钱,崔老太那暴脾气,立马纠集三个儿媳妇并两个孙女上胡家,破口大骂,要不是还看在胡峻和胡菲的面子上,她们能把刘老太揪出来掐一架。当然,因为这一骂,其他人也知道他们家新出一款红色皮包了,当天晚上就有人慕名而来。

    没几天,做出来的三百只新包就被抢光了,这是在没有出去跑销售的前提下,散客自己找上门来买的,证明这颜色绝对能吃得开,厂里愈发加大生产力度,准备赶在国庆节再出一批,挣点过节费。

    今年的中秋节,厂里给工人发月饼票不算,还额外的每人三十块过节费,外加又涨了十块工资。至此,大河皮革厂成为整个大河口工资最高的单位,比市三纺还高出十块。

    你就说吧,这样的好单位,谁不想去?

    那些迟迟等不来招工信息的知青们,都想疯了,宁愿上赶着做零工也行。

    可厂子规模就这么大,再招工人也是浪费劳动力,白白增加用人成本,况且用熟了老工人,再来新的还得从头教起,崔顾两家人也嫌麻烦。

    这不,因为他们的“见死不救”“不近人情”,很快,幺妹发现阳城市刮起了一股奇怪的风。就是,嗯,本该有好名声的大河皮革厂居然提起来就让人摇头,也不是说他们产品质量不行,也不是说有拖欠款项延迟交货啥的。

    还是曹宝骏给她送来一本小说——《腐烂的我们》时,她才知道原因。

    这是一本最近新出的知青小说,以知识青年在响应号召上山下乡期间的生活工作为主题,讲述这场刚结束的十年浩劫给国家和人民带来的沉重打击。这类文学作品,统称“伤痕文学”,是最近爆炸式发展的文学艺术作品中的一种,也是最有受众的一种。

    上到六七十的老干部老知识分子,下到她们这样的中学生,都是伤痕文学的忠实拥护者。因为受众者多而广,出版社的机器忙得停不下来,作家们的笔也停不下来,为了成为一名合格的伤痕文学作家,社会上还兴起了写作培训班!

    幺妹之所以知道这么多,那是因为这狗屁的写作培训班居然请妈妈去讲课,说讲一节课就是三十块钱。妈妈当时觉着不对劲,写作是靠大量的阅读量日积月累来的,哪有什么速成班,所以当时就给拒绝了。

    谁知这狗屁写作班居然把未经妈妈同意,把妈妈的名字挂在招生广告上,要不是静静阿姨混进去,还不知道他们居然挂羊头卖狗肉!

    小地精可气坏了,为此不止讨厌这类速成班出来的“作家”,还对这类文学作品十分不感冒,所以这本《腐烂的我们》就行了很久,市一中里家庭条件好的学生几乎人手一本,她却听也没听说过。

    而最关键的是,这本小说里,女主角下乡的地方,居然是一个叫“大河皮革厂”的工厂,厂里领导人面兽心,色种饿鬼,工人和农民们穷凶极恶,把可怜的柔弱的怀抱理想的女主角欺负得都快抑郁而终了!这座工厂真是集“邪恶”“自私”“贪婪”为一体的资本主义血汗工厂!

    幺妹一看,哪还有不明白的,他们家厂子被误伤了呗。

    其实,以她的眼光看,这事表面看起来是坏事,坏了他们厂的名声,可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广告呢?很多看过小说的人,万一哪一天路过大河口,看到或者听到工厂名字,怎么说也得去看看那让人恨得牙痒痒的“血汗工厂”吧?

    只要有人来,就会有人买,就能给她们创收,一来二去,厂子也能声名远扬不是?

    她不怕黑红,因为她相信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不会因为一本小说中的偶然情节,而迁怒于无辜的工厂。

    然而,当她反倒书的最后一页,看见作者诉说自己创作灵感来源的时候,她发现作者是临时给“血汗工厂”改名的,原版本来是叫“益民皮革厂”,因为看不惯“某些乘着改革东风富裕起来的农民资本家”而临时改的!

    你听听你听听,这不明摆着就是在说:老子看不惯的“农民资本家”就是你大河皮革厂吗

    关键吧,她要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出她看不惯皮革厂哪儿,她们都还有反驳和解释的余地,可她啥也不说,就这么云里雾里几句话,却留下了更大的想象空间,让读者尽情的联想!

    这就是中伤,赤裸裸的中伤,毁坏皮革厂名誉,可幺妹又拿她没办法,因为作者完全可以说“若有雷同,纯属偶然”,大家还真拿她没办法。

    还腐烂的我们呢,腐烂的是她自个儿吧!绑上一代人给她低俗的人品做陪嫁,她才腐烂嘞,她全家都腐烂,她家方圆十公里都腐烂!

    幺妹十分生气,恶狠狠地把“胡晚秋”这作者记下了,别让她小地精遇到,不然……哼哼,小地精可是很记仇的。

    大家除了生气,拿这样的无赖文人是真没办法,陈静出主意,让黄柔也这一本《灿烂的我们》讽刺回去,给工厂正名。可大家都觉着生产重要,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跟疯狗对咬上,她要吠就让她吠吧。

    可饶是如此,厂里的生意也明显打了折扣。

    到十一月底,除了提前完成的二万五订单,居然一个像样的大单都没接到。

    可见,文人的笔,完全有可能成为杀人不见血的刀。

    进入十二月后一个星期,徒步小分队趁着秋高气爽,雨水不多的时候,在走了三个月山路之后,都瘦了。

    幺妹自从胸前开始发芽后,总是又胀又疼,有时候还会影响食欲,再加每天几公里的运动,瘦了四五斤,脸部轮廓更明显了。原本肉乎乎的小脸,开始变成尖下巴,五官看起来也更精致了。

    菲菲和丽芝本就瘦,现在自然变得更瘦了。但精气神却更好了,两棵小白杨似的,挺拔,向上。

    就是小胖子蔡明亮,也奇迹般的变了个人——他可是瘦了二十斤的呀!

    二十斤是啥?一只肥厚的完整的猪后腿也就这个重量。想象一下,身上少了一只猪后腿,那得瘦到啥程度吧!他原本挤成一团的五官仿佛被人强行拉开,拉得平平整整,舒舒展展,大家这才发现,他的眼睛其实不小,甚至还挺大挺有神的。他的鼻子也没那么塌,山根还是有的……他的嘴巴也不是天生小鸡嘴儿。

    另一方面,因为更多的精力花在学习和运动上,饮食规律了,零食吃得少了,烦心事少了,情绪开朗了,他那层层叠叠的青春痘居然也奇迹般的好了!

    这时,大家又发现,他的皮肤是真好,不止特别白特别细腻,最关键是没留下任何痘印!

    “蔡明亮你说你以前咋那么胖呢?白瞎了这一副好五官。”杨丽芝一路走,一路叨叨。

    蔡明亮害羞的笑笑,偷偷看了一眼前头走得最快的女孩,眼里流露出感激和自己也察觉不了的某种特殊情愫,这是一个他那么丑她都不嫌弃的女孩啊。

    杨丽芝和胡菲对视一眼,嘻嘻哈哈笑起来。

    她们已经开始懂那么一丢丢事情啦,知道蔡明亮喜欢好朋友,但她们更知道,好朋友是不会喜欢他的。

    “绿真等等我们,干嘛走那么快。”

    崔绿真回头,嘟着嘴说:“那个胡晚秋好坏,她把咱们厂害惨了。”刚买的设备,刚准备大干一场,被她这么一诋毁,没订单还怎么挣钱?

    杨丽芝和菲菲曾经也是胡晚秋的粉丝,现在嘛,粉转路人,甚至转黑了,这他妈就是瞎写的!

    “要不,咱们想个办法报复回来?”蔡明亮忽然说。

    “怎么报复?”

    他晃了晃清秀的脑袋,“要不咱们写大字报吧,贴她们家墙上,把她的罪行告诉世人,让大家唾弃她。”

    “对,好主意,绿真你字写这么好看,肯定会有很多人看的!”杨丽芝附议。

    就是胡菲也说:“是呀,到时候我去帮你贴,给你刷浆糊,还能再给她画一幅丑丑的画像,气死她!”

    幺妹一开始也觉着可行,听着就怪解气的,可想了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贴大字报不是文革复辟吗?”

    其他人:“……”

    被她否决后,蔡明亮一点儿也不气馁,晃了晃脑袋,“那要不,我找几个兄弟,用麻袋一套,给她打一顿?”

    丽芝再次点头:“嗯嗯,好主意,到时候我也要去,我要狠狠踢她一脚,问问她的良心是不是让狗吃了!哼,咱们大河皮革厂这么好,物资交流会带动了……”

    胡菲有点怕怕的,毕竟是打人耶,弱弱的问了一句:“会……会不会不太好?”

    她总觉着,什么事都能通过沟通解决,尽量能不动手就不要动手。

    果然,崔绿真也非常不赞成,打人是下下策,甚至都不算一项对策,最好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一路商量到家,也没商量出个可行办法来,幺妹垂头丧气,“唉”一声,“先回家吧,明天你们有空没?”

    丽芝和菲菲还没说话,蔡明亮抢着说:“有空有空,你有什么事吗崔绿真?”亮晶晶的眼里满是期待,期待得不得了。

    幺妹还以为他是对自己家的事上心,心里还道:好哥们,你这份情我记下了。

    “明儿咱们再商量商量,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好嘞!你放心,我今晚就是不睡觉也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给你想出一个世界第一好的办法!”

    对蔡明亮拍胸脯保证的态度,杨丽芝十分不屑:“切,你就吹吧,臭屁吧你,明儿想不出看你怎么见绿真。”她拉了拉胡菲,“你也听见的对吧?明儿咱们睁大眼睛看着……”

    幺妹没等她们说完,就被院里的人吸引了目光,那是她许久不见的牛屎沟朋友——张秋萍。

    跟她同岁的秋萍长得并不高,只跟春芽差不多高,皮肤黝黑,身材瘦削,鼻翼上是两片小小的晒斑,脸上是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懂事与沧桑。

    “秋萍。”幺妹主动跟她打招呼。

    张秋萍抬头,看见眼前这白净漂亮的少女,以为是看见了仙女,居然只是木讷的“嗯嗯”两声,呆呆的看着她,眼珠子像是不会动似的。

    还记得,小时候的她是多么天真可爱,多么活泼。

    幺妹没想到,才几年没见,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你……你怎么啦?”

    张秋萍往四下里一看,小老鼠似的,发现没人注意这边,才小声道:“我,我没事,我妈让我来告诉你一个事儿。”

    幺妹一愣,秋萍妈妈,是那位黄英伯娘吗?